第三十九章(第8/21页)
那同乡见他无理可喻,只得逡巡而退。
耿南仲等主和派并不相信这等装神扮鬼之事。他们在一旁看到了,心里暗暗发笑,表面上却附和大家之意,还祝贺何道:“有此神兵,京师防务无虞,此乃相公之洪福,今后,公但在城楼高枕酣卧、坐待捷音。此外与金人酬对之事,某等数人足以了之,公何虑之有?”
主和派不相信神兵,他们相信的是与斡离不做交易:我们既挡住了陕西、京南的勤王之师不使入京,你岂可不给我们一个好面孔看看?他们尤其寄托希望于康王、王云奉使斡离不军前议和一举。其中耿南仲表现得最积极,他同意渊圣之旨,儿子耿延禧被派为康王的随员,一同北上,吃一点苦头,富贵唾手可得,这个险值得一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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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王赵构是太上皇的第九个儿子,在兄弟行中,以干练和才学著称。
在宫廷这个环境中,特别在那“太平盛世”培育出来的皇子们基本上都是一种类型,不过随着各人的癖性、爱好、天分和成长经历,也可以略有异同。
譬如太上皇是著名的艺术家,书画都属于第一流。他的子女们为了博得父皇的欢心,都留心书画,注意文化教养。太上皇的几个儿子在这方面都有些成就:渊圣皇帝擅书法,学的是薛稷体,字迹秀美;康王也长于此道,学的是黄山谷体,字体瘦硬;郓王曾举状元;肃王被斡离不当作人质押往燕京后,曾在吴天寺默读一篇碑文,回到寓所,把全文一千多字默写出来,一字不差,监视他的女真贵族们看了也十分敬佩,但这没有给他带来任何好处,据说就因为这个,斡离不把他扣留在燕山,不放回来。
“才学”,如果单指写字读书、作诗画图,那是许多皇子都具有的,可是在宫廷的环境中,如何锻炼出一个皇子的“干练”,那就令人费解了。而且“干练”本身的定义也很难下。大约康王之为人,对本身利害的考虑十分周到,决不糊涂,而且很懂得趋利避害之道,这就是他们所谓的“干练”。
康王之所以在宫廷中就得到锻炼的机会,与他生母韦氏出身低卑有关。韦氏原是宰相苏颂家里的一个丫鬟,苏家不要她了,辗转进入宫廷。后来在宫廷的马球队中当一名队员。由于她的姿色、骑术都属平平,并无特殊吸引官家之处。幸亏她与同队的乔氏相好,两人相互约定,如一方遭际了官家,一定要引进另一方。乔氏色艺超群,很快就封为贵妃,她不忘誓约,把韦氏带见官家,封作才人,还生了个儿子,就是康王。
即使这样,由才人升为淑妃的韦氏在宫廷钩心斗角的争逐中仍然处于不利的地位。官家很快就忘掉有她这样一个妃子。眼光势利的内监、宫人等也很少会口角春风提到韦氏,而嫔妃之得以接近官家,除了少数几个能使官家念念不忘以外,全靠别人提醒他,才想起来,偶然去光顾一次。宫廷中的姐妹之情也是靠不住的,乔贵妃虽然长期受到宠幸,势倾后宫,此时却视官家为禁脔,一心只想让她一个人包办独占,早已忘了与小姐妹的誓约。因此韦淑妃的处境比普通给事的宫人还不如,普通给事的宫人平常还有机会承望官家的颜色,而她,却深锁在宫院之中,一年半载中难得有一两次与官家见面。
母亲的失势给儿子带来困难,处于孤臣孽子地位上的康王从小就养成万事都要想一想的习惯。他的一言一行都要考虑到对自己和母亲有什么影响,有什么利害关系。母亲在宫廷斗争中是弱者,她没有很好地利用为官家生了一个儿子的机会来抬高自己。儿子却是个强者,他发誓要超过所有兄弟姐妹,突出于众人之上,为自己和母亲造个扬眉吐气的地位。
除了母亲,他对任何人都没有感情,特别对父皇和已经被立为太子的长兄。因为一个是造成母亲痛苦生活的祸首,一个是阻挡他出人头地的一堵墙。封建的教育花了整整十年工夫,教他要学会礼让仁爱、孝悌忠信,宫廷的倾轧生活同时教会了他不要去相信这些鬼话。赵构是个聪明的学生,两样都学到家了,他懂得表面上的孝悌和骨子里的仇恨。他很早就勘破了那欺骗人的一关。
第一次围城之役,斡离不提出要亲王、大臣为质。渊圣征求兄弟们的意见,谁都怕一入金营便回不来了,大家推推托托,礼让为先,没有一个肯出任艰巨。只有康王感到这是一次让他脱颖而出的机会,越次上告,自愿请行。渊圣大喜,就派他与少宰张邦昌一起进入金营。康王留心行事,既不敢触怒斡离不,自取祸患,也不肯像张邦昌那样卑躬屈膝,自失身份。在金营中,他更小心地把自己掩盖起来,没有做出像肃王后来在燕京做的那种蠢事,自露才华,惹起金人的猜忌。他在金营二十多天,应付得体,后来改换肃王为质,斡离不就把他送进围城。他居然从虎口中脱身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