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第4/16页)

真定之战坚持了四十天,金军攻击之猛,宋军坚持之苦,真可谓泣鬼神而动天地。十月初二城陷。刘翊巷战不胜,自刭而死,可与在太原殉节的西军名将王禀相媲美。李邈受俘,诱降不屈,后来送到燕京,用火烧他的须眉肌肤,仍不投降被杀。他比起口出大言、临难苟免的叛臣张孝纯,真有天渊之别。

真定保卫战是第二次宋金战争中一次激烈的攻守战,可惜史料多阙,声光为太原之役所掩。其实它战争之激烈,城守者死难之壮烈,都非常值得表扬,在民族战争史上是一个光辉的范例。

城头上的战争打得轰轰烈烈,十分火炽,监狱当局唯恐引起囚徒的骚扰,尽量封锁消息。“提控”陶成越俎代庖地下了命令:一不许狱吏、囚犯交头接耳地传播议论战事;二不许探监,传递消息,特别不许把消息透露到羁押马扩的别院中去。李邈上任后,刘翊曾建议释放马扩,先把他放出狱去,协助城守,以未得朝旨照准,未能实现,但生活待遇比前又有所改善。战争时期他在别院中过着世外桃源的日子,四十天中,竟不知道外界天翻地覆的变化。

监狱里的时间过得特别漫长,生活节奏也异常缓慢。每天的时间以三顿饭两次放风来划分,被五所等分,余下的就是睡觉的时间。

他们每天卯初起身,吃早饭,每隔三个时辰吃一顿饭,中间隔一个半时辰放一次风。大家都习惯了在一定的时候等待吃饭,在一定的时候等待放风。有两条嗓子发号施令,都是他们熟悉的。

挑了饭担到班房来发放囚粮的是徐信的哥哥徐义。兄弟俩出身狱吏世家,不知道祖上哪一代开始就在真定牢狱中服役,只是位子越做越低,兄弟俩都已在狱中熬了四五十年,比任何一个囚犯关押的日子还长,如今都熬到院家的身份,实际上还是个小节级。自从徐信涉嫌以来,许多事都不让他经手了,陶成对徐义倒还放心任使,除发放囚食是他本来的职责外,每天早饭后出街去采办伙食,每隔一天就要去滹沱河边挑水。这些优差与苦役都让他承袭。颇似舜殛了鲧,仍让鲧的儿子大禹去治水一样,所不同的,一个是子承父业,一个是兄“终”弟及。

每天卯初、午初、酉初三次,徐义都要放开一条千年不变的哑嗓子吆喝着:“开饭啰!大伙儿都来装饭呀!”

这一声叫得回肠荡气,一波三折,远远听来,仿佛是叫卖枣糕的市声,很有点凄凉的味道。但是囚徒们听起来,却是莫大的福音。他们纷纷抢到开着一个小窗洞的木栅前去领取应得的一份。囚粮照例要层层克扣,徐义也不是圣贤之徒,真能做到一尘不染,在日常生活中永远出不了圣贤之徒。徐义在自己的口袋中也难免有两只烘干的馒头、一把萝卜干,有时还把一包盐、一碗咸菜带回家去,这种合于情理的贪污,囚徒们倒也谅解,不加苛责。

另一条嗓音粗鲁专断,很有些权威性,它属于“提控”陶成所有。陶成生得仪表不凡,颌下一部络腮胡子,根根倒竖,双目炯炯,两只招风大耳,暑天中简直可以当扇子扇风。有人说他是封侯之相,也有人给他算过命,如果投笔从戎,可望做到都统制,他也颇以此自负。可惜当年刘鞈在真定招募“敢战士”,他去应考,骑射举重,都考了下中、下下,不得已降格以求,在深州当一名狱吏。毕蟠看中他办事认真,把他带来真定,升官一级。本来是专管马扩一案的干系人的,后来他自封为王,样样都管,惹得同僚侧目,只是碍着毕蟠的面子,让他三分。

每天上下午,他都要提一大串钥匙,弄得哗啦啦地响,打开了一道又一道的木栅门,然后放大嗓门,用短促的强音吼道:“放风啦,犯人们挨次出来!”

他特别强调“挨次”,这个次是他排定的,囚犯们出来后,要排好队伍,随着他举起的拳头,东弯西走,乱了行列,乱了次序的,他照例是一拳头下去,吼骂一声:“死囚攮的,你瞎了眼睛折了腿,走到哪里去了?”

所有这些,本来并不需要他亲自执役,但他一个基本原则是“亲民之官”一定要经常在直接管辖者面前露面,才能显得他的权威性。他用粗暴的语言和强烈的吼骂来维持自己的统治,但很少用鞭子,拳头也是举得高,放得轻。只要肯承认他的权威性,有事与他商量,还是讲得通的时候居多。再加上放风这件事的本身就是一项人道的措施。他每天准时开栅,按时关栅,保证了法定的放风时间,有时情绪较好,还肯适当地延长片刻,这一些,囚犯们也都感激他。

在一般的犯人中,唯一不承认他的权威性,敢于和他顶撞的是巩仲达。有一天,囚犯蔡俊触怒了他,在暴怒中,他喝令小节级把蔡俊吊起来打,打得皮开肉绽,血流如注,还不肯放下来。巩仲达跑去责问他,凭哪一条可以这样毒打囚犯?后来进一步问他,《大宋会典》中有没有“提控”之官,是谁任命他的,他有多大的权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