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第5/1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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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成自己对律法官制一窍不通,巩仲达问出来的话,句句都有根据,理直气壮,何况他背后还有全体囚犯以及部分不服气的狱吏的支持。陶成只好让步了,把蔡俊放下来,还向巩仲达作了变相的道歉。在此以后,陶成的威风有所收敛。

但是有一天,这两条嗓子都听不见了。徐义喑哑的吆喝是在开过早饭以后变成为“广陵散”的,陶成的吼声实际上在昨天下午的一次放风以后就成了绝响。这天早饭以后,大家期待着的上午放风,忽然取消了。大栅门纹丝儿不动,还是关得牢牢的,平常举得老高要大家跟着它转的拳头居然随着那吼骂一起消失了,此乃亘古未有之奇事。囚犯们不禁鼓噪起来。凭他们叫破了喉咙也无人理睬,接着中午“馈食者”徐义也走得无影无踪。不放风犹可,不吃饭却是十分严重的事情。大家凭气力推那木栅门,有人去拨弄铁锁。可惜他们手里无可以使用的工具,光凭人多,也不顶事,闹闹嚷嚷,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巩仲达一时也想不出点子,他要大家安静下来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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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个得到正确消息的是马扩。

那天他在别院中也隐约听到大牢里的鼓噪声。别院的两扇大门是用铁皮裹起来的,没留下半丝儿的隙缝,因此他看不见外面的动静。只是推想在这死水似的监牢里发生这样大的鼓噪声,一定有了什么不寻常的事情。

别院里看得见太阳光,但他的肚子是最好的日晷,从饥饿的程度上推算出一定过了未时了,然后他听到熟悉的开锁声,熟悉的推动铁门的声音,熟悉的一步一颠、一步一蹶的脚步声。

“这个徐老二直到此时才来馈食,俺不冲着他骂几句才怪哩!”

但是一看到徐信双手空空,一副惊慌的、诡秘的神气,骂他、问他都没有必要了。此时徐信进来,并非馈食,那天早饭以后,徐义逃走,监狱里断了炊,已经无食可馈,他是专门来报告消息,并且催促马扩赶快逃走的。

“番子们夜来进了城,此刻正在城头上乱杀官兵。”这句话就使他的一部花白胡子乱抖,“典狱官、节级全部逃光,陶‘提控’清晨也走了。俺担着血海干系,再进狱来,冒死相告,廉访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这几句话倒也说得清楚,不像他平时说得含含糊糊,有头没尾。这可真是个石破天惊的消息,马扩根本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其实他是早该想到的。

“李都旨、刘钤辖还在城头拒战?”

刘鞈调走,换来枢密院副都承者李邈,还有他认得的刘翊也代替了李质,这个消息是巩仲达托人透露给他的。

徐信也并不清楚那些长官的姓名,他的见闻不出监狱的范围,典狱的长吏都逃跑了,安抚、钤辖非死即走,不然番子哪能进得了城?他把自己的推想作为事实告诉了马扩。

“山寨之事,你可知道?”马扩想起徐信是与山寨有联系的人,再问,“赵大哥还在山里不在?俺出狱后,你陪俺上山去走一遭?”

“廉访想得恁地容易!”徐信急忙把马扩的要求推开,好像要把一块烧得通红的火炭扔出去,以免烫手,“如今四门已陷,稍停片刻,番兵即到,在街坊中杀人如麻,廉访怎走得到城外去?”

“徐头儿与俺从这别院走出,先把狱中的难友们都放了,免受金兵屠戮。”

“此事万万不可,”徐信吓得面色大变,“私放狱囚,该当何罪?番兵顷刻即至,廉访怎还顾得到他们?”是害怕宋朝的刑律还是害怕金兵的刀剑,徐信吓糊涂了,自己也不知道吓的是哪一桩,他连声道,“此事万万不可。廉访快打定主意,随俺出去,就在俺家暂住数日,再作计较。”

“俺独善其身,逃出狱去,置狱中难友于不顾,难道听任他们为金兵所屠?此事万万不可。”

“廉访不走,俺先走了,廉访休怪!”

“徐头儿怕事,尽可先走,俺自不走。”

马扩斩钉截铁的回答使徐信十分狼狈。此时大牢中传来阵阵吼声,他还当金兵已经入狱来杀人了,拔步就走。走了几步,忽然想起手里的一串钥匙,又转身把钥匙丢在地上,只说得一句:“俺家就住在左近的小朝街,廉访随后就来,休带从人。”说着头也不回地走了。

“看他吓成这副样子,”马扩轻轻骂一声,“真是个没用的家伙。”

不过这个没用的家伙还是做了一件有用的事。马扩手里有了这串钥匙,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把大牢中的难友包括锁在狱底的重犯都释放出来。他只消三言两语,就说明原委,然后他与巩仲达分别带队,把全体犯人都带出监狱。这是一支不寻常的队伍,有的囚犯手足还算轻健,快步疾走,一路上还要花费一点时间,把平日限制他们自由的狱中设施,捣毁砸烂,或者踢两脚出口气也好。有的囚犯镣铐犹未卸除,啷啷当当,拖拖拽拽,唯恐走慢了掉队。有些病号,自己走不动,全靠难友们扶掖而行。这时大部分狱吏已逃走,少数几名狱卒还守在门岗上,一看大队出来,都自动躲开了。囚犯们没有受到阻碍,趾高气扬地冲出真定府狱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