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第6/16页)
这座大门与其他机关衙门的大门并无两样,除了它在门额上雕刻着的作为牢狱象征的“狴犴”图案。狴犴是龙与虎杂交的私生儿,
因它生有虎形,性威严,愿意蹲在狱门口把守,囚犯们对它显然没有好感。
每一个获得自由的囚徒第一眼看见他们已经不习惯了的耀目的阳光,重新踏上狱门外的土地都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但他们已经知道真定城沦陷的消息,意识到现在不仅是监狱,整个真定城都成为民族的囹圄时,大家都在考虑何处存身,怎样突破这座大牢狱,离开真定府,争取真正的自由王国。
大街上出奇的平静,既没有行人,也没有番子或我方的士兵。住户的门都上了
闩子,店铺都上了牌门。在平静之中透露出紧张的气氛。有些囚犯在真定有家,或者有亲友可托,这时都纷纷走散。只有马扩熟悉的几十个人留着不走,马扩把他们带到附近的狱神庙,问问大家有什么打算。
他们众口一词的回答是:愿随马廉访一起上西山抗敌。
“上山抗金,谈何容易?”马扩笑笑说,“你们都有家室之累,哪能说去就去?”
他们七嘴八舌地回答起来,他们有的有家有室,有的孑然一身,有的六亲不认,有家也等于无家了,情况各异,但要求跟随马扩上山抗金都是一致的、坚决的,态度十分明朗。
众人之中,马扩特别注意巩仲达,只要他愿上山,这里一半的人都听他话,将来可视他们为心腹。他不禁试探地问:“据俺所知,巩大哥妻女在室,儿子已长大,家累甚重。今番幸脱囹圄,正好阖室团聚,重振家业,不上山去也罢。”
“马廉访岂可如此看轻小弟?”巩仲达跳起来抗议:“小弟虽未读破五车之书,国存家存,国亡家亡,这个道理还是明白的。国亡了还有什么家?小弟家口虽多,粗能自给,小儿元忠,现为里正,也识忠义,老妻茁壮,女儿已嫁,跟随廉访上山去杀贼还有什么放心不下。莫非廉访改变了初衷,不肯提携入寨,否则岂能如此见外?”
马扩想到当初在狱中言志,他原曾答应过大家一旦出狱,如果朝廷不容,他们也必相将上山,誓杀金贼。他与巩仲达尤为莫逆,彼此推心置腹,这话谈了不止三次。如今他不肯食言,可见得志气坚定。其他难友,也有表示过的,也有未曾谈得透彻的,譬如这个“白日撞”,当然只有含糊的一句话,今天他也愿意上山,不免再要问他:“白兄年纪最大,身体不健,只怕吃不起山寨之苦,不去也罢。”
“白日撞”回答得倒也利落:“俺姓白的一无恒业,二无长技,老婆子女,一概全无,孤身一人,难道再操旧业,重新去坐金朝的班房不成?众位休看俺姓白的老拙无能,真定城内城外、山上山下的道路摸得熟了,无有不知,就替大军当名向导,有何不可?”
几个难友问下来,大家的意志都很坚决,马扩心里高兴,这才商量起具体事项来:“众兄弟矢忠国家,誓灭金贼,忠义之心,可贯金石。马某不才,誓与众兄弟生死相随,始终不渝。只是俺等初出狱门,内外情况不明,贸然出城,恐遭金贼毒手。白兄既然熟悉道路,就请他先去打探明白,另外再派几个兄弟相助,要紧的是看看出城上山之路可是畅通?如一时不得出城,要有一个隐蔽处所,暂时栖息,大家约期再见,共商大计,如何?”
当前先要解决的是万一出不了城,马扩住宿何处?囚徒中不乏家道殷实之辈,就如这个蔡俊,家里就开设二爿当铺。大家都抢着要做马扩的东道主。商量再三,马扩还是选择了房舍较大而且靠近西城的巩仲达之家先去安身。一部分无家可归的难友也跟去巩家暂住。其余的跟随“白日撞”出去打探消息,约期今夜在巩家会齐后商议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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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马扩能够预先知道他后来才知道的那些情况,使他能从金人密布的罗网中脱身逃走,他真要万分感激徐信,而不能“忘恩负义”地斥之为胆小鬼了。那天早晨,几乎所有的狱吏都已逃离监狱,连那权力欲极重的陶成也是保命要紧,不再“提控”监狱而随着大众逃之夭夭。只有这个胆小鬼徐信此时还想到刘七爹的嘱托,心有未安,逃出去后重新回进监狱来通知马扩快快逃走,他自己感觉到是拎着头颅来完成这项使命的,是出了娘胎后第一遭的壮举。
他怕金军杀进狱来,不分青红皂白,连囚犯带狱吏一起杀掉,这种顾虑倒也合理,但他向马扩报告的消息,说城门已破,李、刘战死,却是为时过早的讹传。原来经过四十天的激战后,城外屏藩白马关确于昨夜失守,败兵拥入城内,谣言四起。西城的居民讹传东城已失,南城的居民讹传北城已陷,城内的百姓纷扰,店铺打烊,各衙内的官吏都逃散了。混乱中,狱吏们也弃职逃命。与他的姓名恰恰相反,徐信也是过早地相信了谣言,随众逃走,随后又回来劝马扩逃走。其实当时全城尚在宋军的防守中,李邈、刘翊分别在西门、北门的城头上喋血苦拒,战死之说乃是想当然的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