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第3/11页)
汪藻、孙觌两个都善于撰文,议加徽号本来是礼臣、词臣之事,派他两个去做具体工作,谁也没有异议。
随从中只有李若水一人是渊圣自己看中点了名的。李若水乃河北治州人氏,尝为太学博士等小官。童贯的门客王麟知治州,李若水疏论王麟贪污无耻,为祸乡梓,乞置重刑。后来金人攻治州,王麟图叛,为州人所杀,时论若水有先见之明。高俅善终牖下,由于王宗濋的斡旋,渊圣令在朝堂上挂服举衮,以示轸悼,要给他一个好下场。又是若水反对,疏论高俅败坏军政,致金寇长驱,罪与童贯等,当褫官秩,示不给赦,不宜辱举挂之礼。渊圣听从他的话免举挂之礼。金军第二次南下前,他两次奉使粘罕军前,与粘罕直接打过交道,表现不错。金军南下,他被拘留军中,曾赋诗见志道:
胡马南来久不归,山河残破一身微。
功名误我等云过,岁月惊人和雪飞。
每事恐贻千古笑,此身甘与众人违。
艰难唯有君亲重,血泪斑斑染客衣。
这首诗传入京中,渊圣为之挥泪,还指着“每事恐贻千古笑”这句诗告诫何、孙傅说:“时世艰难若此,卿等谋围,当虑深远,勿贻千古笑。”
一般说,凡是简在帝心的文武官员都不为当朝大臣所喜。吴革、李若水的情况如出一辙,都只能在小官中沉浮。如今渊圣点了他的名,作为随行的侍从,由于此行吉凶难保,即使十分相信金人诚意,真是为了议加徽号之事,也不敢保证随行者可以得到多少好处,因此大臣们没有十分反对他,还给他加上吏部侍郎的头衔,挤入侍从之列。
即使这样,渊圣的心中还是十分不安。他采取两项措施,都是第一次蒙尘时没有做过的。
第一,出行以前,他朝谒太上皇于龙德宫,在内心中未始没有诀别的意思,但皇帝是仁孝的,他的孝表现在尽量隐瞒事实的真相,勿使太上皇忧虑。这种掩耳盗铃式的仁孝,并不能真正解除太上皇的忧虑。事实上从徐秉哲逼宫,把他收藏的书画法帖、铜鼎彝器席卷而去以后,他对自己的命运已不抱多少幻想,不过在即将出城的渊圣面前也没有再诉苦的必要,只说得一声“吾儿此行小心”,竟相对掩面,挥泪不止。
同一天,渊圣又采取一个不寻常的措施,下旨以皇太子监国,以孙傅为留守尚书,梅执礼为副。孙傅曾说过“鸿门之会,岂可再行”的话,渊圣憬然有悟,下了这道诏书,表示皇帝也有可能被羁留不归。他还密告孙傅道:“我至番寨,虑有不测,当以后事付卿。可置力士司,招募勇敢必死之士,得二三百人,拥上皇及太子溃围南奔。我在番寨,不从其命,死生以之。”很难说这一条密计是渊圣自己想出来或是孙傅建议的。在当时情况下,金人罗网密布,羽翼已成,粘罕有“宋主插翅难飞”的话,要溃围而出并不容易。但单单出这个主意,却非有破釜沉舟的决心、置生死于度外的勇气不可。看来无论渊圣、无论孙傅都不敢出此危计。据另外的一种记载,这条计策的由来如此:
那天又是丁特起最先得到渊圣出城的消息。李若水曾为太学博士,与丁特起有师生之谊,平日最看重他,今日以此相告,丁特起急忙奔到同文馆来找吴革等人,一见面又痛哭流涕地高吟起杜诗:“天子不在咸阳宫……呜呼!得不哀痛尘再蒙……”
渊圣第一次出幸青城,丁特起就大哭过天子尘再蒙,那个“再”字是错的,实际是天子首次蒙尘。但他的预哭已成为事实,这次是真正的尘再蒙了。他在恸哭、高吟之余还有点得意地说:“义夫,俺上回大哭天子尘再蒙,不幸而言中,今日要再次蒙尘了。义夫看看官家此行凶吉如何?”
吴革斩钉截铁地回答六个字:“车驾出,必见留。”他立刻去见宰相何劝阻道:“此度驾再出,必坠虏计,愿相公奏上勿行。”
围城之役,何与吴革打过几次交道,格格不入,彼此都没有好感。这时何想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国家大事乃宰相之职,与你这个小小的统制官何干?是谁多说一句话,漏了风声,又让他跑到都堂来薅恼俺。”口中却不得不说两句好话:“二太子邀驾无他,只为要上加金国皇帝徽号,必不留也。”
“虏情难测,乌足取信?”
何晚晌间刚喝过半斤白酒,把个酒糟鼻头齄得更加通红。他实在不愿与吴革多谈,一半装疯作傻地唱起他拿手的小调来:“细雨共斜风,日日作轻寒。”
处在国破家亡的狂风暴雨中,宰相只看作“斜风细雨”,金人一天一个阴谋,把老百姓刮得精光,官家也快要成为俘囚,宰相也只认为是一场马上就可转暖的轻寒,好大的度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