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第5/11页)
这时张叔夜还来得及与落在后面的何说两句话:“国事如此,文缜身为宰相,好自为之!”
张叔夜的声音似在哭泣,炯炯的目光恰似两支利剑要刺穿何的心。但何的心被一层油脂包裹着,即使张叔夜的剑锋十分锐利,也刺不进他心脏的内层。
何反对割三镇,但必要时他不反对把东京城送给金人;他主战,但必要时他讲和比主和派还积极。他一生以说漂亮话起家,目的倒不一定为了猎取大官,只是大官自己送上门来,他没有加以拒绝罢了。
现在已到了最后关头,他并不认为此去是为卖国,当然也不想殉国,能活下去最好,一定活不下去时,他也不拒绝别人一定要硬加给他的死,这是个没有原则的人。历史的错误,在国家危亡之际让他出任艰巨,一身肩天下之兴亡。
这样的人,要不称之为“白痴”,似乎有些不太公平了。
渊圣一行人去的目的地与上次一样还是青城斋宫。
青城在南薰门外正南十余里的地方,原是宋朝历代皇帝郊祀祭天的处所,那里有一座造得非常讲究的郊坛,坛高三层七十二级,坛面方圆十丈左右。皇帝每年冬至日都要率领皇子、大臣到这里来祭祀昊天上帝和太祖皇帝。为了表示对上帝和太祖的虔诚,按照字面上的规定,冬至前三日皇帝就要住宿在郊坛附近的“斋宫”内,清心寡欲,不食荤腥三日,称为斋戒。斋戒的由来甚古,有人引纬书“黄帝请问太一长生之道,太一曰‘斋六丁可以成功’”为斋戒之始。黄帝轩辕氏是道教的始祖,在道教上的地位比老子还要高出一头,好像是后者的太上皇。黄帝又是宫室车马衣服等一切生活起居用具的发明人,可见得斋戒一举几乎是与人类物质文明共同开始的,太一乃上帝之别称,六丁玉女为道教中的女神,由此证明斋戒与道教有关系而并不联系外来的佛教。
宋朝皇帝虽然重视郊祀之礼,但徽宗以前除郊坛之外,并无其他重要的建筑。皇帝行礼时,只用象征性的布幕,画着城墙砖砌的图样,把行礼者一行人围起来。皇帝斋戒时也没有专门建造的斋宫,而住宿在临时搭起来的帐篷内,称为大幕次、小幕次。
这些布幕帐篷都用青色的布制成,围起来时好像平地竖起一座城池,所以称之为青城。
青色本来是道教特用的颜色,好像黄色是佛教特用的颜色一样。看到黄色就令人联想起和尚住的寺院和穿的袈裟,看到青色就令人联想起道士青灰色的道袍和祷告上帝用的祝文,它的专用名词就叫青词。
宋徽宗凭着过人的聪明,把青城和道教联系起来。他在位二十多年中,道教大盛。著名的道士王老志、王仔昔、林灵素、徐知常等都获得了崇高的封号,介入政治,与六贼及其党羽沆瀣一气,权倾当时。徽宗受道士的册封为教主道君皇帝,宠妃刘氏受册为九华玉真安妃,大造道观,遍于天下。原来因陋就简的青城,这时也大兴土木,建造了美轮美奂的端诚殿、结构精致的斋宫。
富于聪明才智的徽宗不但是人间也是天上的皇帝,他把生前身后的位置都安排好了,真是周到得无以复加。
想不到军兴以来,城外郊区都被金军占领,华丽的端诚殿成为粘罕的居处,渊圣皇帝第一次出城只好住在斋宫。那一次他也好像斋戒三日,清心寡欲、不御荤腥,到了第三天果然受到粘罕、斡离不的接见,受到一个亡国之君的待遇,还算是差强人意。
这一次,连斋宫也不让渊圣居住,他被打发到“大幕次”,还不是皇帝、皇子们更衣的宫室而是让小内监歇歇脚的简陋的斗室内,侍从臣僚及服侍他起居的小内监则被分配到更加简陋的“小幕次”去居住,两者距离虽近,但有岗哨监视,不准他们相见,把他一个人孤零零地撇在斗室中过着地牢般的生活。
渊圣生于元符三年四月,那时哲宗皇帝已经驾崩,徽宗刚嗣位三个月就生下元子(皇长子),视为吉兆,非常高兴,一落地就封为韩国公,次年封京兆郡王,大观元年晋封定王,政和五年封为皇太子。他童年的命运是一帆风顺,福星高照。后来由于宫廷中的种种原因,母子俩都失爱于徽宗,命运逆转,但在生活起居上当然还是重鼎而食,重茵而寝,宫奴随侍,女使围绕。活到二十八岁,从来没有一天单独睡在土炕上,吃着汉儿士兵吃的粗粝的馍馍,喝一口腥臊难闻的乳酪,过得像今天这样狼狈。
渊圣来到“大幕次”住定后,一连几天都没人理睬他,送饭送浆的,东西放下就走,不与他交一语。看来金人还有许多准备工作需做,不等废立之事有个头绪,不愿提审这个俘囚,存心让他多吃点苦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