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第6/11页)
随行诸臣,虽然生活待遇不比他好多少,但大家挤在一起,看守的金人不禁止他们说话,那处境比皇上要好一点。他们打肿了脸充胖子,以安定人心为理由,要求金人同意他们传一道假圣旨给王时雍、徐秉哲,晓谕城内百官军民知道。假圣旨内强调军中供帐膳馐皆“如法”——一切都符合礼节上的规格。宰执从官次舍皆温洁,礼数优异,只因金帛数少,商议未定。仰疾速催促,务要数足,一两日内,必定驾回,保无他事。
这一道冒充御笔亲押的谕旨特别强调金人供应丰腆,礼数优异,正好说到了事实的反面,颇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味道。
渊圣蒙尘的第三天,宋朝一个礼部郎官押送皇帝行大礼时御用的冠冕前来金军前交纳。看来大金皇帝对于这种累累赘赘前后挂着不少珠玉的冠冕也发生了兴趣,特旨要索。管事的官员不敢怠慢,唯恐有错,特别写了一个字条要那郎官让渊圣亲自看一遍。凭着那个字条,郎官居然撞到渊圣的住处,没有受到留难。那时已过黄昏,郎官在一道破旧的棉帘子外跪拜起居圣上。渊圣在孤寂中乍闻有人声,吓了一跳,他自己擎了一盏油灯,揭起帘子出来。一看是个汉官打扮的人,旁边又无监视的金人,放下了心,问道:“卿是何人?”
郎官叩头实对。渊圣真像见了亲人一般,一把把他搀扶起来,问他:“卿曾晚食来否?”
“臣未曾食。”那郎官回答得倒也老实。
渊圣看看木盘中只剩下半个又冷又硬的馍馍,他掂了一下,觉得拿不出手,指着窗外的一溜房间道:“此乃宰相幕次,去此不远,卿可往就求晚食。”然后又向四下一望,低声道:“如无人阻格,卿食了后,却来此处睡。”
过了一会儿,郎官食罢又来。此时油灯已灭,在墨黑中,听渊圣说话:“灯火已灭,朕口渴得紧,卿再摸到宰相幕次,取个火来,兼为朕带盏水。”
郎官第三次入室时,才看清楚这是一间灰墁剥落、尘封蛛网的小室,窗隙漏缝,尖利的西北风不断吹入。一张土炕上只有两条粗毯,并无其他寝具。此外,室内的用具也都撤去,只有一张小杌子和两张破旧的倒是绣了花的坐墩,供他吃饭座次之用。
“事到如今,还讲甚礼仪?卿可睡到土炕上来。”渊圣说着就把一条毯子分给他。那郎官岂敢睡下?他披着毛毯在绣墩上坐了一宵。渊圣倒是睡着了,只是睡不安稳,一夜间醒了几次,又通宵咳嗽不止,每次都咳得声嘶力竭,好像要把心肝肠肺都呕吐出来。第二天,天色微明,二人都已清醒,渊圣哪有心思再细看冠冕,只溜了一眼就说:“卿把冠冕交割与番人,就说朕都看过了无讹。”然后惨然地加上说,“卿今日还能回到东京。朕命悬别人之手,不知尚有税驾回京与卿等再图相见之日?卿回去善自珍摄,得机把朕一夜的苦况说与皇后知道。”
郎官回到小幕次,略述情况,不料宰相何暗示他:此中人语,不足为外人道。好像他们真的还处在不知有汉、无论魏晋的桃源仙境中,其乐融融,其乐陶陶。及至那郎官回到东京复命后,要求见皇后密奏。王时雍、徐秉哲问明原委,严厉警告他不得妄言,如有一语妄传,唯你是问。
这个郎官天良未泯,他虽没有机会面告皇后,却在亲友同僚之间,一五一十地把渊圣的苦况都照实说了,戳穿了那道假圣旨中的鬼话,这才使东京人明白了事实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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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小内监刘当时飞奔而来,兴冲冲地奏禀了一个大喜讯:随行诸臣得知渊圣咳嗽中寒,十分着急,李若水与金方的监视官力争,后者同意诸臣今日晚晌到“大幕次”来起居渊圣。
这当然是个好消息,渊圣乍然色喜,好容易盼到晚晌,君臣见面后,不禁悲喜交集,其中有几个哭出声音来,渊圣自己也挥泪不止。在这种时候,人们很容易用哭声的高低、哭泣时间的久暂来判断别人对他感情的厚薄。渊圣也未能免此,他匆匆一眼,看见哭得最伤心的是汪藻、孙觌、吴幵三人。曹辅随班行止,他起哭、大哭、戛然而止哭都好像有人在旁赞礼一样。李若水干哭了几声,哭得响,止得也快。只有何鹤立鸡群,一声不哭。他是首相,岂肯随众沉浮。
郓王没有看到,渊圣早知道他另住别处,不与诸臣在一起,司马朴也没有看到,他原来沉浮郎署,并非文学侍从之官,渊圣对他的印象不深。令人奇怪的是莫俦也没有看见,他是翰林学士,多与朝廷接触,这一年多来异常活跃,是出头露面的人物,今日为何没有出来?渊圣悄悄地问了刘当时。刘当时悄悄回答:“司马朴由二太子指名要索,已送到刘家寺金营中。莫俦么……”刘当时把眼睛瞟着吴幵,渊圣会意就不再问了。刘当时再悄悄地说:“今日门外金人环立,他们大都听得懂汉语,大家说话要小心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