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第7/11页)

这一句话说明真相,怪不得哭过一阵以后,大家都保持沉默,显然是顾虑很重。何不愧为群臣中的领袖人物,他灵机一动想出了一个点子,说道:“圣情不悦,群臣当有以娱侍官家,臣请官家赐题赐韵,诸臣赋诗遣兴。”

渊圣同意这个建议,当即指定何作《即事诗》,限定要用三百字,不限韵。

自命为李杜韩白再世的何却不比在金殿上赐烛应试,夺得魁元而归。他搜索枯肠,拈断了几根髯须,竟然一句未曾想出,只好老着面皮打退堂鼓,说:“车驾未有还期,臣等忧懑无聊,而三百字非立谈可办,容臣退思,以俟他日。”

赋诗三百字,渊圣无非是考验考验这个状元公,见他认输,就收回成命,改命词臣孙觌、汪藻二人以“回”“归”二字为韵,各赋一律。

“回”“归”二字为韵,官家的含义何在,不言可喻。孙、汪二人真是当行专家,一题在手,口中微吟,心神俱化,已经忘却了身外的恐惧、祸患。不多时,二人的诗都已有了。

孙觌的警句是“时”字一韵:“噬脐有愧平燕日,尝胆无忘在莒时。”

汪藻不甘落后,也在这个“时”韵上用功夫,他的二句是:“虏帐梦回惊日处,都城心切望云时。”

文人习气,大家读了,少不得要说些切时切题、钦佩拜服的话。只有渊圣圣容惨然不乐,他反复诵哦了几遍,忽然搜肠刮肺地咳嗽起来,一时面红耳赤,青筋绽露,停不下来。

群臣这才想到,今天来的目的并非赋诗遣兴,而是起居圣躬,问病道安。讲究实际的曹辅忽然从衣兜里取出一盒丸药,奏禀道:“臣素有河鱼之疾,随身带有理气润肺止咳丸,素著神效。顷知圣躬违和,特以奉献,官家服了,必有奇效。”

渊圣收下了,这时忽听到李若水在门外与番子们大声争吵的声音,似乎还有动武之势。大家都替他捏一把汗。不久李若水高高兴兴地回进房来,后面跟着一名小番,手里捧了两条毡毯,这是李若水向主管的金人争取得来的,铺在土炕上作为垫被。这样渊圣就有四条毯子可用,得益匪浅。接着李若水又解下自己身上的毛衣,披到渊圣身上。群臣也纷纷解下衣服来,渊圣急忙把他们止住,说道:“朕有此毛衣已足,此地苦寒,诸卿自己服御要紧,时已深夜,朕要安息了,诸卿回去,他日再图良会。”说着就把他们麾退。

第二次的良图再也等不到了,接下来是一连串触目惊心的事实:金人通过它的代理机构,把太上皇以下的赵氏宗族,不分亲疏、不分男女老幼,一一拘捕起来,押送军前。

这个代理机构使用起来实在得心应手,即使还没有立上张邦昌这个傀儡皇帝,凭着刘彦宗——萧庆——王时雍、徐秉哲——左言、范琼这条线上下掣动,就可以做到他们希望做、愿意做的一切事情。金朝亲贵人人对刘彦宗满意,甚至有人提出何必立张邦昌为大楚皇帝?立刘彦宗为大汉皇帝,或者再加上个大梁皇帝萧庆为共主,三人分治南朝之地有何不可?

大楚这个国号还是刘彦宗建议,由完颜斜也带到军前来宣布的。由于在历史上,以楚为国号的朝代从未统一过全国,而且也没有人视楚为正统。立张邦昌为楚国皇帝,那不但在事实上,并且在名义上也属于附庸的性质。这是先给他定了性,省得日后他夜郎自大起来,含有深意。

金朝亲贵不懂历史,不明白其中的奥秘,仅仅因为刘彦宗姓刘,可能为刘邦之后,就提出大汉的国号。刘彦宗要做了汉朝皇帝,置大金于何地,岂非要它退为匈奴的地位?再则汉为火德,火能克“金”,从五行相克的道理来说也万万不能用这个“汉”朝。

金朝亲贵头脑简单,哪知道汉儿们有这多少副肚肠?他们去征求刘彦宗的意见时,刘彦宗谦逊不遑。并且表示如万不得已,正位封帝,也绝不能以汉为号。

立萧庆为梁帝,也因为他姓萧,可能是萧道成、萧衍之后。不过萧庆为奚族人士,原姓述律,后经耶律阿保机赐姓为萧,这个冒牌的“萧”如何能与南朝兰陵人的萧氏搭得起界来,岂非南辕北辙?不过提议者也有点意思,不标榜萧庆是奚族,反而附会他是汉族子孙,皇家嫡胤,可能容易为广大汉族人民所接受。

立刘彦宗为帝,或立刘、萧、张三家分宋,这两条建议送到上京都被大皇帝留中搁置起来了。刘彦宗、萧庆暂时做不成皇帝,但上京方面不是断然否决而是留中搁置,那意味着事情并不到此为止。有朝一日,张邦昌不合金廷之意随时可以废黜,他们可不都是现成的候补皇帝了。因此他们对于废立之举,仍然十分卖力,粘罕一张口要“清宫”,他们立即行动,不到半个月的时间,把太上皇、太上皇郑皇后、太子、朱皇后、各级妃嫔、内夫人、诸王、王妃、驸马、公主等赵姓宗族两千多人全部搜捕扣押,送到金营。后来粘罕又嫌“清宫”得不够彻底,再次扩大范围,把宫女、内侍、在内廷供奉的各专业人员、工匠、役夫囊括而去,经过这几次彻底出清,等到张邦昌来接收内廷时,实际上只剩下一些老弱病残,仅能供洒扫宫室之用的白发阿监和病废宫娥,而那些宫室早已是污上加污,臭而又臭,根本不需要打扫洗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