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第3/7页)

幼帝姬是太上皇晚年最钟爱的掌上明珠,金枝玉叶,嫁为蛮貉之妇,这在升平时节,根本不可想象。但如今他身为俘囚,儿女也都成为俎上鱼肉,听人宰割。粘罕贵为一军之帅,与他攀为亲家,今日说来真是大大地高攀了。今后不但女儿生活得到保障,自己的处境也可能好转。从汉族人的观点来看,这是理所当然的。何况做媒的又是另一位大帅斡离不,给了他好大面子!太上皇忽然想到目前随行的还有几个尚未出嫁的女儿,倘使斡离不也来求亲,那岂不是亲上加亲,好上加好,可惜此话无法启口。太上皇这一回给粘罕的回音不仅是“敢不如命”,而且是“欣然从命”了。不知李师师地下有知,做何感想!

那个胖鼓鼓、笑嘻嘻的官员办成这件事,心里也很得意。

那官员就是南薰门的守将拔离。他是大将银术可的兄弟。银术可是女真军中著名将领,榆次败种师中、盘陀溃姚古都是首功,在西路军中,他的地位仅次于粘罕、完颜希尹、娄室而居第四位。拔离跟随兄长,派在西路军中服役。新兴的金邦,用人一般不是凭关系、资格,主要看他自己的能力与功绩。拔离虽仅为一门之长,但几次应付民变,都很得当,特别在诱歼吴革一役中立有大功,深受二酋的赏识。这次粘罕已内定他负责押送渊圣君臣一行一千余人至燕京、上京。答应他完成任务后,另给他一个猛安世职,当方面之重任。

这当然是好差事,无如渊圣第二次蒙尘出城时,拔离曾打过他一马鞭。渊圣一见此人,就会引起条件反射,满身鸡皮疙瘩。扈驾老臣张叔夜向粘罕提出强硬抗议,反对拔离押送。粘罕虽然粗暴,对于曾经与之交手几次,还成为他手下败将的张叔夜尚有敬惮之意。他亲自跑到刘家寺,与斡离不协商,愿以拔离押送太上皇一行,条件把张叔夜调到东路,省得他常来聒噪。斡离不也同意了。张叔夜拨在挞懒帐下,与秦桧一同收容,其待遇优于押送的皇族。从此太上皇以及子孙宗族一千余人的命运就掌握在布袋和尚手中。

拔离代表斡离不前来与粘罕之子说亲,这件事值得怀疑,因为与斡离不说过的话不符合,但对此,太上皇当然不敢向斡离不当面复核,而幼帝姬被粘罕之子索去,斡离不知道了,也只好眼开眼闭,放他一马,免得与粘罕伤了和气。拔离摸准了各方面的关系,才敢于在两个严厉的统帅之间翻出花样,滑行自如,他确是女真贵族中的干才。

这件事开了一个例,以后北行途中,金朝的朝贵、大将们纷纷前来索取帝姬、妃嫔、内夫人等。拔离上下其手,做成不少交易。后来到达燕京、上京时,两路俘囚中,所有年轻美貌的女囚,几乎都分光了,以后长途跋涉,转辗流徙,死于道路上的基本上都是男俘,再不然就是老弱病废、用手指一碰就会倒地自毙的妇人。

太上皇在位时,曾与词臣从容谈文论诗,曾说到过李后主被俘北上之际,不能素车白马入宗庙向祖宗告别,反而“挥泪对宫娥”,是一种没出息的表现。现在他侥幸获得亲身体验的机会——在一千万读词者中间也难得有一个获中这样头彩的机会——才体会到万事空口议论容易,真要做起来就难了。当此之际,他要向宗庙告别,第一关拔离那里就通不过,更不必说向斡离不请求了。金人绝不允许二帝再次入城,免得老百姓骚扰生事,而赵氏宗庙已废,祖宗神像灵位早撤,即使进得太庙也不知去向谁的祖先行礼告别,可能太庙中已换上张氏祖先的牌位了。

这件事做不到,他也没敢向斡离不提出请求。不过斡离不对他还是宽宏大量的。为了补偿王时雍等不肯支付三千贯开拔费,斡离不加倍拨给老少二帝各六千贯作为路上盘缠之用。腰缠六千贯,骑马入上京,至少在物质生活上,太上皇得到可靠的保证。登程前,他置备了不少衣食用品。除金方供应牛车一辆外,他通过拔离,向部队买了四五匹骡马,又备了一箱草药、丸药。扬鞭上道,蹄声嘚嘚,太上皇、太上皇后倒也自在得很。这时斡离不犹在军中,每天要拔离去报告俘囚的情况,太上皇一行人受到的待遇还算过得去。拔离本人也一直笑嘻嘻地礼貌无缺。

东路军先头部队刚开到真定,真定路总管、汉儿万户韩庆和就赶来报告义军四起,地方不宁,特别在西山和尚洞一带结寨的赵邦杰、石子明等部声势浩大,扬言要沿途拦截大军,使之匹马不还,还要相机救援二圣出险的消息。斡离不震怒,特拨两千名铁骑护卫太上皇一行人犯,加强周围的戒备。他本人率领阇母、窝里嗢等大将,会同原驻真定的副都统杓哥暂且驻下,部署对付义军的军事。大军仍由挞懒率领拔队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