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第7/22页)
刘七爹多次带来母亲、妻子等即将上山,或已离开保州,走上路途的消息,但都未兑现,马扩已经不相信他的话了。他的家眷能不能离开围城,安全到达山寨,这里有许多具体问题。当然困难很多,马扩也没有信心说她们一定能够排除万难,一路顺风地到达山上。但他的怀疑只属于技术性,而没有涉及思想性。他只怕她们能不能上山,而从来没有怀疑过她们愿不愿意上山,更没有料到造成这种思想障碍的不是别人,竟是一向听他的话,一切都照他的意志办事的母亲。
刘七爹第一次带来的好消息,并非空穴来风(扩大或缩小某些事实的真相,固然是他的长技,但他决不凭空造谣),当时代表山寨的刘七爹,代表马氏一门的马母,和在两者之间起着沟通作用的赵邦杰娘子,三方面确实已有成议,克日南下,最后因为马母思想上的疙瘩解不开,行期展缓了,加上金军的一次攻击,一切计划都成画饼。以后金军被州将击退,赵邦杰又与一批义军头项去赞皇县五马山实地考察,准备在那里建立一个大规模的根据地,久滞不归,去保州接马扩家眷的计划没能实现。马母推迟上山的理由,自然也更加振振有词了。
好像马扩自己几次顽固地拒绝山寨为他安排越狱一样,马母也有两三次拒绝让人护送上山,错过机会。根本的问题是,马母对于山寨的组织怀有成见。
相信老百姓自己组织起来的义军可以担负起抗金的重任,可以抗击一半或一半以上的金军,间接就减轻了它对正规军的压力,最后必将成为抗金的一大主力。这是马扩在这几年的政治实践中逐渐形成的思想,并且作为自己行动的主要依据。尤其是近两年,马扩恓恓惶惶,到处奔走,就是为了要实现这个宏愿。这种思想是先进的,但先进思想还没有得到社会普遍的承认以前,肯定会受到正统思想的挑战。当时,许多持有正统思想的人认为山寨是绿林好汉栖身之地,具有山贼草寇的组织形式,如非不得已,谁也不肯加入他们的一伙,玷污了自己的一身清白。男子汉重视自己的清白,犹如妇女重视自己的贞操一样,两者都是立身之本。
当时朝廷的看法就是如此,徽宗皇帝擢拔董庞儿为将军,只是出于一时高兴,并不相信他真能成为国家的干城,顶多不过是个从良的妓女而已。大部分朝臣和地方长官的看法比官家还要保守。在收编义军过程中,马扩到处碰壁,不知道与人盘了多少口舌。即使抗敌意识相当强烈的童贯幕僚宇文虚中,也公开反对收编,为此曾与马扩展开一场激烈的论战。再如刘鞈也是顽固地反对义军的,宣抚司明文规定要马扩收编真定一路的义军,刘鞈在编制粮饷汛地等问题上,多方设置障碍,还施出官场中最凶狠的一招,“拖”,把事情无限期地拖下去。只有到了万不得已,才愿口头上称赵邦杰为“赵义士”,这一声“义士”出于他的金口,真有万钧之重,但在他的内心中,仍然把山寨中人看成为乱民、莠民,偶然利用一下,还可一试,倚为长城,那非要连自己一起拖垮不可。
宇文虚中、刘鞈都是马扩认为可与之合作,并且努力要争取的人,他们的看法犹且如此,其他的官员那就更不必说了。
出生在所谓“世代忠良”的军人家庭中,一生都是严格地按照传统观念办事的马母不可避免地也会持有这种正统观念。
过去的两三年中,马扩常把一些身份不明的新朋友带来家里,其中就有赵邦杰、韦寿佺等人。凡是儿子的好朋友,母亲一律竭诚接待,甚至儿子不在家的时候,他们凭儿子的一封介绍信,或者凭已经见过面的这重资格自己就跑来了,有的是道经这里,暂时耽搁几天,有的要求给予经济上的支援,母亲毫不踌躇地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满足了他们。由于她信任儿子,也信任儿子的朋友们,认为他们都是意气如云的好男儿,与儿子当初在西北军中结交的朋友一样。日子多了,马母慢慢发现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行事说话都有几分诡秘的神气。赵大哥每次来了,都要特别关照,他的行踪休让外人知道,韦大哥来时,声势更是不凡,每次都带来几名随从,只有在随从的秘密保护下,他才出门。马母把这些都看在眼里。其实他们心地坦荡,并没有在马母面前故意保密。马母弄清楚了原来他们都是山寨中人,是“义军”的头项,那就等于是站在官军对立面的“寇贼”,这在马母心中并无第二种解释,她一面担心儿子与这些人缔结了生死八拜之交,将来会给他带来什么严重的后果,一方面也在怀疑,像赵大哥这样的血性好汉,像韦大哥这样的气度恢宏,在西北军中也找不出几个可与之相比的人。他们要是参加军队,在边庭上一刀一枪博取功名,易如草芥,为什么定要走上山寨之一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