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第8/22页)
妇女的美德是“三从”,做女儿的从父亲,做妻子的从丈夫,丈夫没了从儿子。马母早年丧父,丈夫长年不在家里,后来又在战场战殁。过去她严格持家,但碰到重大问题就要取决于儿子的意见,如今对儿子的行为发生怀疑,她只好独自做出决断。
在明确了儿子的这些新朋友的身份以后,她仍然像过去一样热情地接待他们,但其中已有一点距离,还多少夹杂着一些惋惜的成分。
赵大嫂到她家来,马母事先已了解到她的身份与任务,不免还用怀疑的眼光打量着她。但是赵大嫂用了自己的热情、干练、忠诚的行事,迅速把她征服了。撇开赵大嫂自己的任务不管,马母与她一起时,只感觉到她是一个真正的自己人,是家庭中不可分割的一员。她像媳妇一样的亲,但比哪个媳妇都能干。老年人的成见往往是根深蒂固的,赵大嫂能够做到使马母只看到她的种种好处,而忘记她是山寨中人,说得不好听,她的身份就是“压寨夫人”,赵大嫂能够使马母忘记她是个压寨夫人,那是一个了不起的成功。
还有刘七爹也在马母身上取得同样的成功。他明明打山寨中来,大闹大嚷地说是奉了赵大哥将令来此,不但不想掩盖自己的身份,反而以此为荣。但马母清楚地看到刘七爹的许多行事都为了他们马氏一门的利益。儿子在监牢里全靠他打点照料,没有吃到多少苦头。还说里边的一间单人房,掇拾得比自己家里还齐整,每天三餐少不了鸡鸭鱼肉,那不靠刘七爹靠谁。还有媳妇两次重病,先是他带来救命丸药,请来真定城中的名医。后来一次,亸娘已气息仅属,又是他带来儿子的一纸手书,把母女俩一起从鬼门关夺回来,难道他还不是马家的救命恩人?
榆次之战,马政阵亡,亨祖不知下落,马母在枕上叩头,要他查访生死的爷孙俩,那简直有了托孤的味道,这样的朋友不可信,还有什么人可信。
沙真这个小子,可以说是她从小看他长大的,他的一半的童年就在马家度过。在西北,家里人都称他为“小猴子”。他年纪虽小,跟随马政、马扩父子两代上过战场,都说他在战场上灵活机变,很派用场,不愧是个“猴子”。如今过了十几年,他已经成长为一个结实、壮健的青年汉子,颔下居然长出乱糙糙的短须,看来已像头小豹子,但在马母心目中,他仍然是那个傻里傻气的小猴子。不料他也进了山寨,每次来时,都要多次说到赵大哥,三句话中至少有两句是搭着赵大哥的界的。而他看待赵大嫂,也像自己的母亲,可不是“长嫂为母”。
沙真无意中在架设一座从西军渡到山寨去的桥梁,他几次把马母引到桥边,只要再向前迈一步,迈上桥梁就由不得她不渡到彼岸。可是马母的顽固性和牢不可破的成见使她走到桥边就踌躇不前了,赵大哥、韦大哥都是好汉子,赵大嫂、刘七爹都是好得不能再好的人,与他们在一起,只有肝胆相照,并无叫人提心吊胆的事。“小猴子”或者其他的人要上山“落草”就让他们去吧!说不定那也是一个很好的归宿,说不定暂时栖止一时,有朝一日仍有重见天日的机会。他们要去,她可不能阻挡,唯独她自己和儿子不能上山去。他们马氏家门清白、世代忠良,一门殉于王事者五人,她的祖公、伯公、丈夫和两个儿子都在沙场上丧生。她最心疼的小孙子至今下落不明。如果她再同意儿子走上“落草”的这步,如果她自己也要上山去避金人之难,她怎么对得起地下的英灵,将来有什么面目去见他们?
并非对山寨中人不满,而是对这个组织怀有成见。她已经让步到可以使自己与儿子与他们结交往来,甚至缔结生死之交,但自己不能上山,儿子不能“落草”,这是最后的一道堡垒,她必须坚守到底。
这就是马母几次顽固地拒绝山寨中派人接她上山的心理背景,可是她自己没有把这层思想深处的东西说出来。难道她能够当赵大嫂之面指责她的当家人是一名“草寇”?既然她自己没有说出来,别人又怎么可能以此来告诉马扩。而马扩本人更加想不到不是为了其他的原因,恰恰是他最亲爱无间的母亲成为实现他的计划的最大障碍。这确实是他万万没有料想到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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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母在前厅与赵不谌说话时是理直气壮的,既然她已下了城破自焚的决心,她对任何人都不存在顾忌了。但当她把州官送出大门时才想到这个庄严坚决的誓言履行者也应该包括两个媳妇在内。为国殉节,本来是全家人的夙愿,并无事前征询她们的必要,但事关生死,从情理上讲,似也不能完全置她们于不顾,她这才认真地考虑两个媳妇的处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