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崎夜谈(第6/7页)

王作新把此事上告到桂平县,诉状上说拜上帝会成员已达数千人之多。冯云山也向桂平县呈递了状子,反驳道:“教人敬天,反被人诬控。广东之礼拜堂悬挂两广大宪奏章,并有皇上之御批……”

鸦片战争后缔结的条约中都有允许基督教传教自由这一项,皇帝虽不满意,也不得不予以承认。广东的礼拜堂两侧都挂着公文,并由两广总督向百姓解释。皇帝批准的公文,谁也不得破坏。这对礼拜堂来说,真是最好的护身符。

桂平知县王烈感到不好办。王作新诉状中提到“拜上帝妖书”,但这是皇上批准的。在这和平宁静的乡村小题大作,王烈很不高兴,于是打回了王作新的诉状,批驳道:证据不足,不作切实调查,不得轻率从事。王作新不甘心,再次动员团练抓了冯云山和卢六,送到了巡检司。两人被关进大牢,但乡间衙门也不敢擅做主张。洪秀全为了营救冯云山去了广州。冯云山被扣上了“意图谋反”的罪名,事情弄大了,地方衙门是解决不了的,到两广总督所在的广州去,通过上层进行营救或许还有些用。

“是西玲让洪秀全这么做的,还有到广州后怎样接近上层,西玲也都详细地交待了。”哲文道。

“她这个人还是老样子,不做点什么总不安心。”

“有段时间好像老实了一点,但最近常传出她和拜上帝会有关的消息。”

“父亲不放心,所以才让哥哥去的吧?”

“不错。行了,这事不说了。理文,去外面走走吧?”哲文提议道。

“好。”理文也正想呼吸一下外面的空气。兄弟俩这一点倒是相通的。

说是“外面”,当然还是在唐人坊之内。夜空中云层密布,街旁的窗子里漏出点点灯光,寂寞而荒凉。最初唐人本部屋有二十栋建筑,可容五千人。人数过万时,每间屋子都挤得满满的。后来,有些因陈旧损坏而不能使用的就拆除了,基本上没建过新的。现在只有七栋了,而实际使用着的不过五栋。坊内的空地很宽阔,使人不由得产生衰落和荒芜之感。

“有点寂寞吧?”理文道。

哲文笑道:“今天四号船来了还稍微热闹点了。”

微风轻拂。农历六月已经是盛夏了。云缝中微微透出一点月光。

哲文停下脚步环顾四周,突然道:“一个人也没有。”

“是呀,上了岸,都在屋子里舒舒服服地躺下了吧。”

“有些话想在没人的地方跟你说。”

“在哥哥的屋子里不能说吗?”

“那儿虽宽敞,可同一个屋顶下有几十个人。难保没有政府密探,或者为了买卖方便而去告密的家伙。”

“政府?”

“双方的政府。幕府和清政府都想了解各种情况。他们想了解什么,咱们管不着,但咱们有些事可不能让他们知道。”

“哥哥是觉得有人在监督你?”

“是啊。糟糕的是剪了辫子。”哲文又用手摸了摸脑袋。尽管对外说是出家,但剪辫子这件事本身就被当局视为危险的信号。哲文似乎有点后悔,但他这个人一旦打定主意就会一条道走到黑。他再次朝四周看了看,然后问道:“你乘四号船直接回上海吗?”

“我还没决定,也许直接回去,也许在萨摩下船,经琉球去福州。我还需要仔细考虑一下。”

“怎么样都行,总之,你一回国就去广西。这不是我的意思,是父亲的意思。”

“去广西?是跟拜上帝会有关吗?”

“刚才在房里说了,拜上帝会或许会改变世道,父亲对此深信不疑。”

“你这么确信?”

“我确信。”

“这么一个基督教组织,能夺取天下……”理文说到这里,也朝四周看了看。

“能不能夺取天下还不敢说。不过,我确信一定会震撼天下,改变世道。”

“哥哥来日本前见过父亲吗?”

“没有,是温章跑来苏州告诉我父亲的意思的,他还叮嘱说他是原封不动地口授父亲的话。”

温章是协助连老爷子创建金顺记的大掌柜温翰的儿子,今年不到五十,但已继承其亡父的地位,担任金顺记的大掌柜。这人绝对可信,他说是口传父亲的话,就一定千真万确。

“广西是中国的边境之地,从这样的地方开始撼动天下?几千人在偏僻的乡村不算少,但从全国来看,就……”理文歪着脑袋,感到怀疑。

“萨摩也远离日本的中心,是最南端的边境……看来父亲是希望这些边境力量能改变这两个国家啊!”

“会有怎样的变化呢?”

“不管怎样变化,父亲认为总归要比现在好。”

“是呀!”在理文看来,父亲在本质上是个旧事物的破坏者。

“刚才我在屋子里说去桂平西玲那儿是请安问好的,其实不是,我是按照父亲的意思,向西玲传达今后的方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