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血战(第6/7页)
“住口!走!”士兵从两边抓住刘同缨手腕,准备带他往外走。翼王交代他们要客气对待,所以抓得不太紧。刘同缨试了试对方落在两只手腕子上的力量,突然扭转身子,挣脱双手,迈步跑了。
“站住!”士兵在后面追。
刘同缨已转过衙门房屋拐角。这里是他熟悉的地方。县后有个龙王庙,龙王是水神,祭祀龙王的地方往往要凿一个水池。上元县衙后面庙里,也有一个以水深而闻名的池子。刘同缨就是朝那池子跑去的。
两个县令投水自尽。很多人亲眼看到他们的死。跟他们相比,江宁府知府魏亨达的死就不太清楚。他健康状况不佳,事实真相可能是在城破时被太平军俘获,七天后死去。但很少人看见过,直到很久后还传说他投降了,悄悄地逃回了故乡。
传说的事也因人而有幸与不幸。亲眼看到邹鸣鹤之死的人大概很多,他被太平军抓获,拖到大功坊街头,在众人环视之下斩首。回想最初,广西巡抚一职本来已任命兼任钦差大臣的林则徐担任。林则徐在上任的途中病死,于是北京任命年迈的周天爵接任。这个老头儿在广西跟谁都搞不好关系,给人们增添了麻烦,北京让邹鸣鹤来替换了他。
命运就是这么微妙。
武官方面,提督福珠洪阿从仪凤门赶往通济门支援,在那里同太平军遭遇,战死。总兵程三光和副将佛尔国春、沈鼎等人,在太平军第一次冲入城内时,在仪凤门战死。
在水西门外莫愁湖上,理文和新妹面对面坐在船上。他们准备明天离开南京。
“我不想看却偏让我看到了。鞑婆被赶到城外,活活地烧死了啊!有好几百人呀!不,还要多!”新妹看到了她不想看的地狱,心情好像反而平静了下来。
太平军对满族毫不留情。鞑婆是指满族妇女。就当时来说,在那个男尊女卑的时代,太平天国各种制度中都贯彻了男女平等的原则。可是,这个宗教团体,自称信奉基督教的太平天国,也无法抑制对异族的反感,这可能是想利用一般民众的反满情绪,来作为建立自己的政权的动力吧。
对满族的屠杀,惨不忍睹。
据曾国藩向北京的报告,在南京满城被杀的满族驻军及家属达三万余人。
“总有一天会受到报复的。天父、天兄的教导不会是这样的,是吧?”
“确实太过分了。满城里的人大概也知道打败了会统统被杀掉,所以妇女、儿童、老人都拼命奋战。太平军牺牲也不小。他们是踏着战友尸体打进去的。”
“这样会没完没了啊!”
“很多是自杀的。恐怕还没有过这么多人自杀的战争吧!鸦片战争时也没有这么多呀。”
“这也是必然吧。因为肯定要被杀死,所以才自杀嘛;反正要被杀死,还不如自己死掉好。我要是清朝官吏,我也会自杀。”
“像粥翁那样的人,本来可以不死的。可是……”
粥翁即汤贻汾,字雨生,有琴隐道人、山外山人等雅号。和方薰、奚冈、戴熙被誉为清代画坛四大家。
“年岁相当大了吧?”
“我记得是七十六岁。”
“不管怎么说,这么一个闲居的老头子总不该死吧。”
“不过,粥翁虽然已经退伍了,以前可是个有来头的将军啊!”
“谁也不会把他看作是军人。据说听到他的名字,谁都会想到墨梅。”
“是呀,提到粥翁,就想到墨梅,还有松柏……”
汤贻汾因祖先功绩,被录用为武官,在各地军队中当过高级军官,最后任浙江温州副将,所以是从二品武官。他曾用过“武功将军”落款,可能本人有着浓厚的军人意识。不过,一般人只把他看作是画家。淡雅——这是世人对他画的墨梅的评语。他武人出身,但山水画总叫人有不够有力的感觉,令人喜爱的还是他的梅和松柏。
“听说祥厚去跟他商量过事情,粥翁也谈了意见。”理文怎么也无法理解汤贻汾的死。
江宁将军去听取隐退军界老前辈的意见,这种心情完全可以理解。可是,汤贻汾为什么非要为这种事而感到应负责任呢?虽说是要把官兵、官吏杀尽,也不能想象太平军会杀一个七十六岁的著名画家。人们只会痛心地认为:“不该死的人死了……”
祥厚也在满城血战中战死。据说是混战,无法辨认他的尸体。传说萧朝贵的儿子肖有和刺死了祥厚。这作为复仇故事也许会激动人心,但肖有和当时幼小,这说法根本不可信。
汤贻汾在城破那天换上了正式官服。二品武官大礼服胸前带着刺绣的狮子。七十六岁的老画家是作为军人而殉难的。据说还是让一个女儿陪他一块儿死的。从他年岁看,这女儿恐怕也是半老妇人了。这个女儿即使活下来,境遇也将十分可怜。他们是投身深池自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