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刘邦西进 二、二世皇帝的苦恼
前 言
受到叛军兵临城下的重大刺激,生来没有政治才能、也无施政兴趣的胡亥,完全丧失了对于权力和人生的安全感,及早享受人生,满足行乐的欲念,成了他至上的追求,如同查知死期濒近的绝望者,时限越是紧迫,行乐越须及时。
周文军攻入关中威胁首都,是秦建国以来从来没有过的事情,对秦王朝君臣上下震动极大。首都地区的威胁解除以后,追究责任的言论动向,开始出现。
李斯是政府首班,施政的主要负责人,又是沟通皇帝和大臣的枢要,上上下下的各种指责非难,自然都集中到他的身上。李斯尽管年迈自保,毕竟执掌秦王朝国政多年,政治经验丰富,通过陈胜叛乱骤起、急遽扩大蔓延的事件,他认识到先帝晚年以来的急政是事件的原因。先帝统一天下以后,北逐匈奴,修筑长城,南征南越,屯戍五岭,通驰道连接各地,筑直道通达边境,骊山陵园尚未竣工,阿房宫又开始修建,所有这些工程,都征发百姓服役承担。徭役过重,贻误农耕,民生不能安定,逃亡犯法增多,帝国法制严密,有罪必罚,又引来避刑抗法的蔓延。陈胜、吴广之乱,就是役重法严之下人民铤而走险的结果。为了迅速平定叛乱,安定帝国,在坚决实施军事镇压之外,帝国的施政也应当作相应的调整,减轻徭役,缓弛刑法。
李斯的看法,代表了二世政权内以丞相为首的政府方面的意见,右丞相冯去疾、将军冯劫等先帝老臣都支持李斯。由于事关帝国安危,三人决意向二世皇帝呈情上书,上书由李斯起稿。李斯不仅是第一流的政治家,也是第一流的文章家,他在上书中分析形势,辨明利害,委婉地表达宽刑减徭、转换政策的必要。对于二世,他也从先帝顾命老臣们的立场,希望年轻的皇帝以古代圣王尧和禹为榜样,夙兴夜寐,励精图治,在危难之后,重振帝国万世江山。
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的是,李斯的上书,不但没有促成二世对于转换政策的认同,反而招来了二世的严厉非难。二世不仅不同意宽刑减徭的政策转变,而且对李斯以尧、禹要求自己的提法极为反感,提出尖锐的质问。
二世下书李斯说:“对于丞相所言,我有自己的看法。韩非子说,尧统治天下的时候,殿堂只有三尺高,栎木的椽子不作雕饰,茅草的房顶不作修剪,即使是驿站客房,也不至于如此简陋。冬天披鹿皮,夏天穿麻衣,吃粗粮,喝菜汤,用土盒盛饭,用土碗装汤,即使是里监门房的饮食,也不至于如此粗糙。禹穿凿龙门,开通大山,疏浚九河,筑堤九曲,引涝水通于大海。然而,禹自己腿胫掉毛,手足生茧,面目黝黑,最终死于都外,葬身于会稽,即使是俘虏奴隶,其劳作也不至于如此酷烈。这种行为举事,是愚戆不肖之人的勉强所为,不是聪明贤达之人的自然行事。贤人拥有天下,重在贵有;贵有之要,在于使拥有的天下适用于自己。所谓贤人,必定是能够安定天下治理万民的人,若是连自身都不能安逸得利,如何能够统治天下?出于这种考虑,我愿肆志广欲,长享有天下之利而不受有天下之累,难道不可以吗?”
二世皇帝胡亥本来是没有政治抱负也没有政治野心的帝室公子,他年方二十出头,敏感早熟而神经质。多年来,目睹父亲一生汲汲于政务,宛若尧王禹帝般劳苦,而当天下伟业大成时,却面临病痛的折磨,苦于生命的短暂,寻药求仙,苦苦期求得不到解脱,终于违愿逆情,撒手葬身于暗黑冷澈的地下。贴近父亲一生的真相,特别是亲临父亲垂死的阴冷,胡亥早早地生出生命苦短的强烈感受。
即位之初,胡亥曾经私下将他的这种心境向老师赵高透露过。他对赵高说:“人生在世,宛若乘坐六马快车驰过缺隙,转瞬即逝。我既然已经君临天下,希望能够穷尽耳目之所喜好,享尽心志之所欲望,同时也安定宗庙国家,使百姓和乐,如此长有天下,享尽天寿,办得到吗?”
赵高是善揣人意的人,他顺应二世的心思,肯定二世的想法是唯有贤明的君主才能够实行的两利良方。赵高又是心机深刻的人,他诱导二世不安和享乐的心思去消灭政敌。在赵高的诱导下,二世将兄弟姊妹们几乎杀了个精光。二世骨肉相残,目的是消灭帝室中可能的竞争对手,求得在位的安心,为享乐创造条件。兄弟姊妹们斩尽杀绝,孤身一人承继父业以后,在亲情的孤寂之外,似乎一时得到某种安心,可以寻父亲的足迹,驱车外游,安享天下之利。殊不知骤然间晴天霹雳,天下大乱,叛军兵临城下,不仅个人生命,连带整个帝国基业毁于一旦的寂灭突然出现在眼前,受此重大刺激,生来没有政治才能、也无施政兴趣的胡亥完全丧失了对于权力和人生的安全感,及早享受人生,满足行乐的欲念,成了他至上的追求,如同查知死期濒近的绝望者,时限越是紧迫,行乐越须及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