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天子辈出(第6/9页)

这份奏章,同样还是讲了两层意思:一是朝廷的江山,本来就是你们刘秀兄弟打下来的,现在你称帝,只不过是取回本来就属于你的东西,没什么好惭愧的。二是以你现在的实力,完全足以称帝,也没什么好谦虚的。

刘秀已有明令,再敢言称帝者斩!诸将却依然劝进不迭,何哉?无他,诸将压根就不信刘秀不想称帝。你不想称帝,你会杀谢躬?你会打洛阳?你会平河东?这可都是在和更始朝廷对着干!这已经是公然造反!总之,称帝该干的事,你一件也没落下,而且还干得津津有味。你不想称帝,谁信呢!

刘秀扣住奏章,不批不理会,然而这次却不再说要杀人了。

还师至南平棘,诸将再次联合,当面劝进。刘秀依然推辞道:“寇贼未平,四面受敌,何遽欲正号位乎?诸将且出。”

听刘秀的意思,已经不再拒绝称帝,只是说现在时机还不成熟,相比较而言,态度已经有了很大的进步,诸将大感欣慰,于是告退。

众人告退,而耿纯独留,谏刘秀道:“天下士大夫捐亲戚,弃土壤,从大王于矢石之间者,其计固望其攀龙鳞,附凤翼,以成其所志耳。今功业既定,天人亦应,而大王留时逆众,不正号位,纯恐士大夫望绝计穷,则有去归之思,无为久自苦也。大众一散,难可复合。时不可留,众不可逆。”

耿纯之说辞,与《剑桥中国史》的分析如出一辙:大家之所以跟着你混,就图你当了皇帝之后,你吃肉,大家跟着喝口汤而已。如今你一再不肯称帝,你不吃肉不要紧,然而害得大家连汤也喝不上。一旦大家对你绝了望,再想挽回他们的人心,可就难了!

耿纯说得恳切,刘秀也是听得动容,郑重答道:“吾将思之。”

这一思,就思到了鄗城,刘秀却依然没有反应,诸将不由得纳闷起来,难道他们看错刘秀了?难道刘秀真的没有称帝的野心?

更有人发挥出疯狂的想象力——难道当初刘玄将刘秀放出洛阳的时候,两人之间曾有过什么秘密约定不成?而刘秀现在的所作所为,其实都是为了将刘玄拯救出绿林军和赤眉军的魔掌?这么想固然离奇,但毕竟也不是全无可能,说到底,他们虽然跟着刘秀出生入死,甚至不惜为之牺牲性命,但是关于刘秀,他们又真的了解多少呢?

这一日,一位瘦小的儒生忽然闯入鄗城,满头乱发,状貌狂狷,疯疯癫癫地在大街上高呼着刘秀的名字。适逢吴汉经过,大怒,揪住儒生就要一顿饱揍。一旁的朱祐赶紧拉住吴汉:“先别揍。”吴汉怒道:“为什么不揍?”朱祐道:“这人看着面熟,在你还没把他揍变形之前,我想先认认。”

朱祐扒开儒生的一头乱发,揉搓着他的五官,端详良久,然后惊喜叫道:“强华!”回头又对吴汉道,“还好没揍。这可是主公和我的太学同窗,当初和主公同住一间宿舍的强华。”

朱祐带着强华去见刘秀。强华一进大门,立刻手舞足蹈,往里狂奔,喊着刘秀的名字,大叫道:“我找到了!我找到了!”

刘秀闻声出迎,一见强华,也是大喜,问道:“你找到什么了?”

强华得意地答道:“《赤伏符》6!”说完,又对刘秀唠叨着,“太学时我就看出你有日角之相,是当皇帝的命。我苦苦找了八年,终于找到《赤伏符》这部谶书,你猜怎样?你果然是当皇帝的命。”

在《赤伏符》中,最为重要的是以下二十八字:“刘秀发兵捕不道,四夷云集龙斗野。四七之际火为主,卯金修德为天子。”

前两句意思明确,后两句却有些神神道道,半通不通。强华于是向刘秀解释道:“所谓四七之际,四七二十八,从汉高祖称帝到你起兵,中间为两百二十八年,你起兵的时候,又正好是二十八岁。火为主,汉为火德,意思是汉室理当复兴。卯金加起来,是个劉(刘)字,说的是你将继承刘氏正统。”

朱祐忽然发现,早在强华解释之前,刘秀就已经笑了。

这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的解脱之笑。

这是“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会心之笑。

对刘秀来说,强华和谶书《赤伏符》,来得正是时候!在称帝的问题上,诸将轮番劝进,费尽口舌,但其效果却远远比不上强华所带来的这二十八个字。

诸将说了半天,无非是在告诉刘秀,称帝不仅合情,而且合理。在这一点上,刘秀根本不需要诸将提醒,他心中比谁都清楚。他之所以迟迟不能决定,只因为诸将说一千,道一万,却始终不能替他解决一个最大的心病——称帝的合法性问题。

想当年,刘邦称帝的时候,项羽已经灭了,天下都是他的,所以不必考虑合法的问题,因为已经没有人可以裁决他,他就是法律!因此,群臣一劝进,刘邦在象征性地谦虚了两下之后,便毫不客气地自封为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