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死神是个什么玩意(第8/10页)
听说,人生悲哀的事是,人死了,钱还没花完;又听说,人生最悲哀的事就是,人还没死,钱却没了。司马迁最最悲哀的事就是,他还没死,别人就是死活不借给他钱。
为什么不借给他钱?原因很简单,他很穷。在汉朝,诸如李广、张骞,甚至公孙敖等人,都因为作战失利,戴了死罪。但他们都是有钱人,交了钱,赎了命,不到几年,东山再起,又是一条好汉。
李广和张骞之流有钱,那是因为他们的职业都是有油水可捞的。司马迁世代为太史令,主管历史、天文、历法。这等职业,能养活全家,就算不错,还想有什么余钱余粮存着?如此没有油水、没有前途的工作,谁敢借几十万钱?就算有钱借,估计也没命等着人家还钱了。
钱借不到,司马迁还有两条路可走:一条是忍痛割根;一条是,死。死,似乎是最好的选择。士可杀不可辱。自孔孟以来,这是读书人面对人生绝境的时候,爆发出的一句最男人的话。甚至苏武面对卫律审讯时,也是以身作则,企图自杀殉国。
对一个有骨气的男人来说,承受腐刑,那就意味着苟活。苟活,更是意味着一生声名,将化为乌有,成一世笑柄。如此种种,可以用一个词来形容:生不如死。
有些人死了,他还活着;有些人活着,他已经死了。这是著名诗人臧克家对生死价值观的诠释。
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这是我们眼前的司马迁,对死亡做出的最经典的解读。两千年后,人民巨子毛泽东引用此话,歌颂了一个叫张思德的年轻战士。
在那一刻,生存还是生死,的确是一个问题。
然而,走投无路、无比悲愤的司马迁,在人生的悬崖边上,却昂起高贵的头喊道:我要活着。活着,不是为了让腐朽的肉体生长下去,而是为了一个无比高贵的理想。这个理想,就是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
鲁迅说,真的勇士,敢于面对惨淡的人生。司马迁,他以惨淡人生,谱写了一曲悲壮之歌。鲁迅将他这首歌称为“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
这首歌的名字就叫———《史记》。
四 为了告别的悲伤
司马迁以无畏的身躯捍卫了别人,更捍卫了他的尊严和无上的骄傲。这种捍卫,荡气回肠,天地动容。两千年之后,仿佛还响彻环宇,震荡我的心灵。
司马迁的挣扎和反抗,全都被他写在那篇著名的《报任安书》里。在那篇著名的让鬼神落泪的文章里,司马迁道出了内心的隐密。这个隐密,就是他没有去遵守政治游戏规则,以至于落下一个人生暗淡无光的下场。
请注意,司马迁没有遵守,并非不懂政治。我强烈地认为,他研究历史,究天地人文,比谁都深懂政治的密码。因为懂得,所以他心中多年以来都蕴藏着一股气。正是这股气,让中华民族绵延千年,屹立世界。这股气,就叫正气!
司马迁在《报任安书》里说,他和李陵不过是泛泛之交,两人平时都是各忙各的,没有一起把过酒,没有一起言过欢。他之所以替李陵申辩,纯粹是为了说一句公道话。因为公道话,忍辱负重,受尽天下之悲凉,是可敬,还是可悲?
我想,在那一刻,孤独的司马迁肯定领悟到一个道理:刘彻暂时没有读懂他,将来有一天肯定能读懂他;就算刘彻读不懂他,多年以后,甚至千年之后,肯定有人替他感到骄傲。
事实证明,刘彻办了司马迁后,他就后悔了。刘彻之所以后悔,是因为他突然觉察到,李陵真的是无辜的。刘彻之所以想到李陵无辜,是因为他终于知道,他被那个强弩将军路博德骗了。
当时李陵出塞的时候,本来我是派强弩将军迎军的,没想到准备下诏时,竟然被老鬼路博德忽悠,我真不应该错怪李陵啊。
这是刘彻发自内心愧疚的话。为了赎疚,他将李陵部下逃亡归来的士兵,通通慰劳赏赐。
透过那幽暗的历史遂道,我仿佛看见,刘彻脸上挂着一张苍凉无奈的表情。是的,他应该有所忏悔,为了李陵和司马迁那两个无辜的倒霉蛋。
事实上,刘彻不仅是忏悔,他还准备报复了。报复谁?匈奴。所有耻辱,似乎都来自匈奴。前有赵破奴陷没匈奴,已经忍了,今天李陵一军又被打残,已经是忍无可忍了。
天汉四年,即公元前97年。刘彻动手了。
此次出征匈奴,主将仍然是那个混世魔王李广利。为了将李广利这块烂泥扶上墙,刘彻连老本都搬出来了。首先,向全国动员征兵,七种身份的人,必入远征军。
这七种人分别如下:犯罪小吏,一也;逃亡囚犯,二也;上门女婿,三也;商人,四也;有过犯罪前科被记录在案的人,五也;父母有犯罪前科被记录在案的,六也;祖父母有犯罪前科被记录在案的,七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