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科举冤家
徐平仔细琢磨着丁谓的话,一时没敢接口。回中原,见皇上,说起来好像是一件小事,但面前的这位丁相公,一旦跟皇上搭上了话,就不知搅起什么滔天巨浪。当今满朝上下,谁敢让他靠近开封城半步。
有的人就是有这种威风,能让所有的人忌惮到灵魂里,一丝一毫都不敢懈怠。徐平也是为官多年,岂能不知道里面的厉害?
见徐平沉默不语,丁谓自嘲地笑道:“老朽这一生,以进士登第而入仕途,自通判做起,位至三公。不是我自夸,从地方到朝堂,历任官职,若论治绩,我也不比哪个差了。可惜那时功名利禄之心太重,至有灾厄。”
徐平还是没说话,心里却道,您老可不只是功名之心重,而是要把皇帝大臣都玩弄在自己股掌之中,以一人之力执掌天下,野心太大了些。
见徐平紧闭嘴巴,就是不接话,丁谓不由笑道:“云行,你少年得志,却没想到为人如此谨慎!老朽已是风烛残年,至于吗?”
徐平郑重地道:“相公,我是后学晚进,如有教诲,徐平洗耳恭听。但朝中大事,岂是我一个地方小官敢置喙的?”
丁谓不以为然地道:“托你向皇上传句话而已。你此次回京,皇上必然单独召见,为我美言一句又能怎样?”
“相公要见皇上,自可以上表求见,又何必经我的口,多此一举?做臣子的,最要紧的是紧守本分,不当行此侥幸之事。”
见徐平说得认真,丁谓知道再说也是多余,转过话题,绝口不再提托徐平的事情。他是人老成精的人物,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自然清楚。
之所以不拐弯抹脚,直言让徐平帮着说话,就是看徐平年轻,又锋头正锐,一旦被看出来耍小手段,可能就绝了这门路。如今直言相告,不管徐平答不答应,关系总不至于太僵。只要能说得上话,就留了一条路子,谁知道后边会有什么机会呢?人只要留得路足够多,就总有走通的时候。
自被罢相,丁谓便潜心研究佛法,这也是他开阔心胸,养生的法子。按说像丁谓这种权臣,一般都心胸狭隘,心眼不比针眼大多少。丁谓偏偏是个例外,得势的时候独揽大权,丝毫不容人,一旦失势,很快就能认清形势,绝不怨天尤人,一蹶不振。
可惜的是这个时代明白人太多,了解丁谓的人太多,任他千般手段,就是死死封住他靠近京城的机会。天大的本事尽管在边远小州翻云覆雨,就是不给他接近中枢的机会。正是如此,丁谓一听说有徐平这么个潜力巨大的人物到了道州,一刻也等不及就赶了过来。
没想到徐平年纪不大,行事却是谨慎得很,费了半天唇舌,看来又是白花了心思。不过丁谓倒不气馁,颇有宰相肚里能撑船的气量。
谈会佛法,丁谓见徐平并不感兴趣,便把话题转到诗文上来。丁谓自幼以文章成名,多才多艺,天文地理无有不通。在这个年代,徐平的口味算是怪异的,却不想丁谓总能找出他感兴趣的话题。
直到天近中午,丁谓才告辞,对徐平道:“老朽在道州城里,有一处小宅子,虽然地方不大,好在清静。云行如果得闲,不妨到城里望我。”
徐平满口答应,一路把丁谓送出驿馆,看着他骑上青驴慢悠悠去了。
直到再也看不见丁谓的影子,徐平才出了口气,转身回了驿馆里。
自来到这个世界,徐平还是第一次碰上这样的人物,神经一直紧绷着。丁谓只要想跟你说话,永远没有冷场的时候,一个话题不感兴趣,那就换另一个,这世界上好像没有他不知道的事情。最后甚至与徐平谈起了地方行政,一样说得头头是道,让徐平听了也觉得学到不少东西。
什么是天才?丁谓这种人就是天才,无论换什么环境,换什么时代,他几乎都能出人头地。自小过目不忘,人情练达,还有什么能够挡住他出头?
可惜了,丁谓致命的弱点是过于热衷权势,做人又没有底线,最终把整个天下都得罪了。
送走丁谓,徐平一个人坐在客厅里,想着两人谈话的内容,从中寻找自己以学习的地方。丁谓的能力颇多可以学习的地方,为人却万万不能学。
说起丁谓,就不能不说起寇准与冯拯这对冤家。
冯拯,太平兴国二年进士,探花郎。寇准,太平兴国五年进士,探花郎。
太平兴国的几届进士,出了几对冤家,胡旦对吕蒙正,状元对状元,寇准对冯拯,探花对探花。胡旦一生都瞧不起吕蒙正,结果晚景凄凉。寇准一样一辈子看不起摇摆不定的冯拯,结果寇准终老雷州,冯拯晚年入相,死后哀荣直追大宋第一功臣赵普。
徐平与冯拯的次子冯伸己共治一州数年,对这两人的命运格外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