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第3/6页)
另一个女护士就端来一个像桶一样深的白色容器,放在手术台前。
李主任将李明强的左胳膊抬起来向前拉直,一个医生急忙把那手术台向李明强的身边靠了靠,女护士赶快把盆儿向前移了移。李明强又看清了他们的胸卡,医生叫刘兴致,护士叫刘红军。
李主任向李明强的伤口倒双氧水,那双氧水碰到伤口,就像是浓硫酸遇到了水,在李明强的手上鼓起了密集的气泡,那气泡飞溅着,发出“吱吱”的响声。
“按报纸上说的算,已经二十多天了。”李主任说。
“对,二十六天了。”李明强说。
“痛吧?”
“能坚持!”
“能坚持?你是够能坚持的,换了人可能早就受不了啦。”
“前线吗,就那条件。”李明强淡淡地说,他心想,在前线,那双氧水都是用药棉粘着擦的,哪像你这么用瓶子倒着浇。
“你的毅力害了你啦。唉——”李主任停止了倒双氧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李明强的手中间出现了个明显的洞口,从这边可以清楚地看到那边。
“给他挤下浓。”李主任说。
刘兴致医生就抓住李明强的手腕,另一个医生去抓李明强的指头。
李明强的指头肿得像五根白葱条,光亮光亮的,稍微一碰就钻心地疼。那医生刚一触到李明强的手指,李明强就疼得一哆嗦。
李明强咧着嘴看那医生,只见他的胸卡上写着“姓名徐际钦,职务主任医师”,心想还是大医院,连助手都是主任医师。
“感染太深了,给他打针麻药。”李主任说。
田护士迅速从玻璃柜中的小纸盒里取出一瓶针剂,用小沙轮熟练地划了一圈,“乒儿”的一下就撇断了那小玻璃瓶。
徐医生已经准备好了注射器,接过针剂一边吸里边的药液一边说:“前线医院也真是的,弄不了也不早点给转回来。”他一边给李明强打药,一边问李明强:“很疼吧?能睡着觉儿吗?”
李明强摇摇头说:“睡不好,睡一会儿就疼醒了。”
徐医生把针头换了个位置继续给李明强的左手打麻药。
“砰——叭”
门外突然响起了两声摔东西的声音,接着就听见楼道里嚷开了:“奶奶的,这叫什么医院。老子在前方打仗给家里联系不上,老子认了。负了伤到后方住院连个电话都不给挂,狗日的!”
“砰——叭。”
“您别急,消消气。咱这医院,就这条件。就这一部值班电话,打不了外线,不是总机不给挂,是医院里规定的。让你们在这里打军线,我们科就违反规定了。”是一位女同志的声音,很细、很轻,也很无奈。
“什么破规定,马列主义还要灵活运用呢!”
“是,我们跟院里反映。您先回房休息,消消气。”
“我消不了,把你们院长和政委找来!”
“不是跟您说了嘛,院长、政委去军区开会了。”
“怎么回事儿?”李明强问。
“从前线下来的伤兵,腿锯了,对象吹了,一肚子气没地儿撒,看什么都不顺眼。”李主任说完,苦笑了一下。
“科里就这么一部电话,必须经过总机。往地方挂外线,院里规定不给接。再说,光军线,总机就接不过来。况且,这护士站上的电话是值班用的,不是给病号打的。唉,他们从前线下来,也是得照顾一下。”抓李明强手腕的刘兴致医生说。
“胡斌。”李明强冲胡斌向外仰了下头。
胡斌走出换药室,见一位穿病号服的人坐在护士台上,一条空裤腿儿耷拉着,脸黑得跟铁板似的,络腮胡子好久没刮了,奓棱着,犹如“黑脸张飞”。值班的女护士张晶看着干瞪眼没办法。楼道里站满了看热闹的病号和陪床的人们,有军人也有地方人员。
胡斌看那“黑脸张飞”有三十多岁,比自己年龄大,又在前线丢了条腿,在后方丢了对象,心中就泛起了一种崇敬、爱怜、无奈等复杂的情愫。他走上前去,对“黑脸张飞”说:“同志,下来吧,我扶您回去。”
“黑脸张飞”一看是个四个兜儿的干部,就横着说:“你是医院的干部吗?”
“不是,我也是从前线下来的。”胡斌说着就上去扶他。
“你是从前线下来的?”“黑脸张飞”用眼睛瞥了胡斌一眼,说,“蒙谁呢?老子从前线下来,少了一条腿,你少了根汗毛?”
“黑脸张飞”的话一下子戳到了胡斌的痛处。是啊,让胡斌来做他的工作,太没说服力了。
“我是陪一个伤员回来看病的,走,我带你见见他。”胡斌说着拉住了那伤兵的手。
“什么金贵伤员?凡是向前冲的都是平民子弟!老子锯了条腿还没有人陪呢。他伤哪儿了?还让你一个干部陪护?我看,不是个团长营长就是个高干子弟,不是同路人,老子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