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第4/16页)

我:“和日军作战。那是我的去处。”

虞啸卿轻轻地哈了一声,像是耻笑,又像是赞赏:“你知道吗?问了你们每一个从南天门下来的活人,要去的地方十有八九和你一样。”

我:“……他们人呢?”

虞啸卿:“编进了补充兵力,正往西线路上。”

张立宪:“我也要去和日军作战。”

虞啸卿:“闭嘴。你必须在我身边。谁人想做怪胎?我委你以咒骂我的重任。”

张立宪很失落,但我知道他们终于和解,永远不会谅解,但终于和解。

虞啸卿不再说话了,尽管他现在看起来真是很想说话,我们就看着晨光。

我看着清晨,我想着迷龙、兽医、豆饼、所有的死人和我将死的团长,我想希望、活力、善良、幽默、淳良、宽容,他们留给我的,有没有可能一起活在我的身上。

后来张立宪下车去撒野尿,他转了身,跑向一处树丛,都没动裤子就跑了回来。事到临头就又一回事,他慌里慌张,哭腔哭调:“来了!来了!”

确实来了,先出来的是行刑队,那他们的靶子也将在随后。我看见克虏伯也在里边,和别人一样竖端着枪,有炮灰团的人参与行刑以后对唐基地划立场将是很好的说词。而克虏伯的表情以前有多呆滞,现在还是一样呆滞。我瞪着他,他也看见了我,我知道在他的眼里我的表情一定很不好看,但他原来有多呆滞,现在还是一样呆滞。

张立宪站在车边,悲痛地发着呆。虞啸卿在车上抓起一根烟,那还是昨晚张立宪给他时落下的,然后翻身下车,于是张立宪也醒了。紧跟在他的师座后边。我没动窝,只是脖子和身子都完全拧向将死之人会出来地方向。我没有勇气靠近。

那家伙终于出来了,被审问我的那些便衣们押着,还有唐基,唐基离他很远地和人说着话,平淡得倒好像送客一般,看见我们时他也没什么惊讶——一定是早有人告诉他了。而死啦死啦现在终于着好了正装。着得散漫,像他一向以来一样,从来就不会好好扣上颈根下的扣子。

虞啸卿便顶在那小队人马的锋头撞了过去,什么也没说,把那根烟几乎捅到了死啦死啦的嘴上。我想那是他最大的歉疚和敬意吧,反倒说不出来。

死啦死啦愣了一下便乐,身后的唐基止住几个想要插手的便衣。

死啦死啦:“谢谢师座,终于顾全到了小节。”

他掏出火柴点上了他的烟,就是我给他的那盒,几乎是满的。但他现在用最后一根火柴点上了烟,把那个空盒子扔在地上。

我看着,心里在打突,脑子在发木,他脖子上挂的那发臭弹不知去向了。只空余了一根挂索,我长久来实在已经看成了习惯,那是除了我绝不会有人注意的环节。他也看出了我的犹豫,便向我招了招手,嚷嚷。

死啦死啦:“狗肉!”

那便算托孤了,我木然地点点头。

然后他一口便把那根烟卷下去了三分之一。向着虞啸卿伸手:“总也打过几场惨烈地战。再给我摸摸枪。”

对虞啸卿来说那是绝不犹豫的,他拔出那枝南部递过去。他实在太理解这种要求。枪半路被一只手截了,手来自那些便衣。

便衣:“他这条命要留着正法的。”

死啦死啦还在那里涎笑:“对,得在法定时间用法定的招报销——给我那枝枪,否则我要给你们添麻烦。”

那是,他要想给人添麻烦一定能添上很多麻烦,便衣也知道这家伙难缠,于是卸掉了枪里的弹匣,不仅是弹匣,连整枪都给卸成了零件。他们玩手枪倒是熟练得很,快速地便还原了,然后想递回虞啸卿手里。

这回又被一只手截住了,是死啦死啦的手,好像迫不及待,他直接从便衣的手里把那枝枪拿到了手里,抚摸了一遍。

死啦死啦:“师座。”

虞啸卿闷闷地:“什么?”

死啦死啦:“西进吧,别北上。”

他摸枪的时候就已经把那个空膛给拉开了,现在他直接把一发子弹填进了枪膛里,快得虞啸卿都没看清他往里边塞了个什么玩意,然后他把枪口塞进了自己嘴里,枪口顶住了上颚——枪声喑哑,听上去像一发臭弹,但是他直挺挺地往后栽倒了,和通常吞枪自尽的人不一样,他的头并没被掀开,甚至连弹孔也没有。

一秒钟地沉默后便炸开了,虞啸卿抱住了他,张立宪在摇撼,唐基和那帮便衣的头子同时在发号施令,急救的,搜索的,往楼里冲的,往空地上跑地,根本不知该往哪里去的。枪立刻被便衣抢走了,虞啸卿从地上捡起一个弹壳,他根本不知道那是从哪里来的。

我慢慢地下了车,木立在车旁。我不打算过去,他如果决定死了,那就没人拦得住了,他也一定能死得让人回天乏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