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玉兰之死(第13/15页)
楼道里的人都趴着,一个浑身绷带的伤兵在朝天射击,子弹打碎了医院上空的风向标。伤兵嘴里也没闲着,哇哇地叫着。
“敌机!敌机!是轰炸机!机枪班就位,三架机枪齐射,距离一百五,提前量二十五,整连发打机头,后面是咱们指挥部,不能让它过去……”
这家伙喊得有板有眼,只是声音沉闷如水底传来,他不知从哪里弄来的美式机枪,还挂着子弹带呢。卫兵们都吓跑了,其他伤兵也钻去屋子里。老旦溜着墙根儿到了他身后,朝他左肋上闷了一拳,右手猛地攥了机枪,膀子往前一顶,这伤兵腿上打着石膏,柱子般倒在地上。
“你干什么?你是日军的奸细?来人啊,把这个奸细抓起来!”伤兵伸出少了两个指头的手,抖着腮帮子大叫着。子弹从他腮帮子左右钻过,定是带走了半根舌头,难怪声音如此。可这张残破的脸仍惊了老旦,他认得那宽阔的额头和硬挺的鼻梁。
“二伢子?”老旦呆立着唤他,可二伢子早不认得他,依然叫着要起来。几个卫兵钻出来按住了他,有人要堵他的嘴,老旦制止了。
“让他喊吧,憋着更不行。”
四个卫兵将他抬入一间独立病房,八只手按在床上。医生早准备好了镇定针,毫不犹豫加了剂量。一针进去,二伢子又叫了一阵,眼皮已不如嘴皮那么利索,脖子一仰,睡了。老旦抚摸着他打着石膏的腿,刚才摔裂了一块,但医生说不碍事,里面还有钢板。
几个伤兵挪进了屋里,一声不吭看着二伢子。“你们是他的兵?”老旦问道。
“是的,长官,这是我们连长。”一个神色较好的说。
“他这是怎么了?”
“我们……在缅甸战场……一次战斗和鬼子肉搏,连长已经受了伤,他抓着两个鬼子跳下了山……找到他时身上爬满了毒蛇……他挨了蛇咬,英国大夫给治了治,但没有抗毒血清,云南土大夫又治了治,说命保住了,但脑子毒坏了,治不好了……”
“去年前我还在长沙见到他,为何就去了缅甸?”老旦对此不解。长沙之后,二伢子和黄瑞刚双双消失,二子从常德还打过长沙那边的电话,被告知这两个人跟着一个团都去了南边儿,再问,便不说了。
“我们都是从长沙去的,上面奉命抽调了一个团去支援远征军,走的时候我们也不知道,到了昆明,长官才告诉。但我们也是愿意的,只是没想到那仗……如此难打,去了一个团,只剩你看到的这两车弟兄了……”士兵眼圈红了。老旦明白这心情,只要是战场,哪一处不是常德?
“还有个叫黄瑞刚的,认识吗?”
“哦,他是我们副连长,为了掩护我们撤退,他带着几十个弟兄守一座藤桥,他们……都牺牲了。”
果然如此。老旦痛彻心底,如此,黄家冲只剩下小色匪和黄一刀独立支撑,山寨中精锐损失殆尽,这要何时才能恢复元气?但往更大处想,黄家冲只是中国抗战之缩影,这一片大好河山,又何时才能摆脱战争之苦,又何时才能从血泪中恢复元气?这狗日的鬼子,这狗日的战争,这狗日的……岁月啊。
“以后你们咋办,上面怎么安排的?”老旦拿过毛巾,帮二伢子擦着汗,大热的天捆成个粽子,里面八成沤烂了。
“还不知道,先养着,等着上面的安排吧。”
“哼,都是如此……”老旦带着气哼出一声,“有什么缺的用的,他有任何事,都告诉我。”
“是,长官,我们都知道你。”几个士兵给他敬了礼。
重庆的消息到了。
“是叫郭二子,没错吗?河南人,瞎了一只眼?”叶雄问。
“是他,是他,这几条加起来,定是他。”老旦喜道。
“查到了,他不在部队了,在……一所监狱里。”
“这?还是被军队关着?”
“不是,他和军队早就没事了,他在赌场里赌钱,输红了眼,掏枪打死了人,进的是政府的监狱,判了什么刑不知道,但这特殊时期,不会轻。”
“那俺得去,马上去……”老旦有些无措,他并不知去了该怎办,这不是他熟知的领域。
“好,你明天就走,我让74军军部开一张……郭二子在57师参加战斗的……证明……和仍在军中特种部队服役的……证明,你可以去……拿一下,但这未必管用,重庆……毕竟是陪都,一切自成体系,那边的事,就不是……我这个残废能插手的了。”叶雄掏出一张纸塞给老旦,“去了找这个人,上面有他的电话和地址,我都和他说明白了,你到了重庆会去找他。”
老旦感激得手抖,却不知找的这人是谁。
“这位是哪个长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