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艰难的胜利(第2/8页)

梅勒斯喘着粗气,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忽然,他听到一声尖锐的叫声,于是转过身去。杰梅因肩部中弹,摇晃着倒在了杰克逊身上,鲜血从他的防弹背心下面流了出来。杰克逊把他从身上推开,鲜血溅到了梅勒斯身上。弗雷德里克森爬过来把一大卷创伤用敷料塞进杰梅因背后出血的弹孔上,被激怒的雅各布斯一把抢过M-79,向杰梅因刚才射击的机枪开了火。

梅勒斯看着杰梅因胳膊和手上的鲜血和扭曲的面孔。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好像浮到了战场上空,俯视着全连。世界陷入了难以说清的沉静之中,一切事物都进了慢动作状态。

杰梅因可能会死。

从古德温排所在方向传来了一声爆炸,整座山上都感到了震动。

现在,梅勒斯他们在原木后面等待的时间已过了一分多钟。

梅勒斯的意识又高高地浮升起来。他看到海军陆战队员的队伍在他的下方延伸开去,一些人痛苦地蹬着腿或扭来扭去,一些人静静地躺着。他看到一些他认识的还活着的人,正躲在原木和小的隐蔽物后面努力求生,很多人平躺在地上,恨不得钻进地里去。他也审视着前方那些掩体。他看到了那些仿佛绘在图纸上的环环相扣的连锁火力。他看到了杰梅因攻击的那挺机枪——他知道机枪的位置。他的思绪飘回到在基础学校时上的一堂战术课,当时一名红头发的少校说,排级的下级军官大多数都是多余的,因为班级的下士和中士能够处理好几乎所有的问题。但是总有一个时候,排级下级军官必须为他们得到的待遇付出回报,在那个时刻来临时,他们自然会知道。

梅勒斯的思绪回到了山上,现在,他的这个时刻到来了。

他看到了从燃烧的凝固汽油弹上冒出的浓烟。他想到了突破这种联锁火力点的窍门,那些火力点就在他的前面,正朝他喷吐着火舌。

梅勒斯按下了发话键。“布拉沃6,我是布拉沃5。完毕。”梅勒斯通过电台冷静地把情况告诉了费奇,那神情就像在朗诵诗歌。他感觉自己已经不再趴在地上,而是以某种居高临下或置身事外的方式指挥着战场全局。

梅勒斯未等回答就把话筒递给了杰克逊。为什么是杰梅因?为什么当一个人自告奋勇时其他人都胆怯地躲在后面?为什么他的战友会死亡?目前看上去,似乎只有一个办法能走出眼前这个噩梦。只要一挺机枪就够用。

“机枪上来,”梅勒斯大声喊道,“在这里架上一挺机枪。”他必须用某种方式吸引住敌人的机枪火力。

一名新兵带着一挺M-60跑了上来,一名弹药手拖着装满了子弹的沉重铁箱子跟在后面。机枪手紧张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和痛苦。他的左小腿上有一处枪伤。梅勒斯看到鲜血浸透了他的裤管。尽管如此,他还是艰难地奔跑着,摇摇晃晃地赶了上来。他扑倒在弗雷德里克森身上,然后在弹药手跟着扑倒过来时翻了个身。他的眼仁在他的黑脸映衬下显得很白。这使梅勒斯想到,如果这小子不是在这里,他很可能会是个高中篮球场上的佼佼者。

“你来射击那个该死的碉堡。就是那里的那个,”梅勒斯指着正前方喊道,“不要停顿。”新兵点了点头。他向前爬去,身后留下一道血印。梅勒斯看到血液的喷射很有节奏。动脉受伤,他心不在焉地想。也许这孩子还能有三四分钟的意识。

那个新兵把M-60架在原木上,用肩膀顶着枪托。机枪咆哮起来。然后,机枪转入了有节制的短促射击,使枪管不致过热。这说明这个年轻人是个训练有素的机枪手。梅勒斯感到一阵宽慰,心里默默地对彭德尔顿军营的教官充满了感激。

北越的机枪手开始反击。决斗变得激烈起来。机枪的怒号声增大了。两名新兵配合着不停地射击,眯起的眼睛近乎完全闭上,就好像眯起眼睛能够保护他们免遭子弹击中似的。

与此同时,梅勒斯叫雅各布斯用M-79射击那挺北越军机枪左侧的第二个地堡。他打算用榴弹产生的烟雾和泥浆遮挡住地堡里敌人的视线。“你要持续向那个该死的入口射击。别管其他地方,也别管我做什么。”他说。雅各布斯点点头,往发射器里装了一枚榴弹。梅勒斯从他的背带上取下一枚手榴弹,低声说:“亲爱的上帝,帮帮我吧。”他觉得这有可能是他生命的最后一刻,能与原木后面的这些战友待在一起,那是多么美好啊。有一瞬间,他的心底涌起一阵悲伤和恐惧,他又看了看战友们专注的面孔。他舔了舔嘴唇,无声地说了句“再见”,一点也不想离开眼前这个安全的栖息地和身边的那些血肉之躯。

然后,他起身向前冲去。

他既不抱希望也未怀绝望地跑着,因为他之前从来没有这样跑过。他之所以跑,是因为这个世界已被划分成了对立的两方,他已被他这一方选中,他唯一的选择就在于能否以决心和勇气发挥出自己的作用。他之所以跑,是因为命运把他放在了承担责任的位置上,他已经接受了这份责任。他之所以跑,还因为他的尊严需要他这样做。他之所以跑,还因为他爱他的战友,想结束对他们的这种疯狂杀戮和残害,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他径直向着雅各布斯攻击的掩体冲过去,M-79射出的榴弹正在掩体上爆炸。M-60机枪射出的子弹从他的右边呼啸着向前飞去,那呜呜的声音既像很多只猫的惨叫,又像猛烈抽打的死亡之鞭。他继续跑着,心里感到从未有过的孤独和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