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言三 解决当前国难问题的建议
由导言一,可见国防经济学的原则是最旧的。而世界上最先发明这个原则的还是我们的祖宗。可是这个发明,也是经过了一场惨痛的经验,几度的呼天泣血,困心横虑,而后增益其所“不能”的。这就是孟子说的大王事獯鬻。讲尽了外交手段,竭尽所能的珠玉皮币,结果还是“不得免焉”。所谓“穷则通”,因此想出一个又能吃饭,又能打仗的两全其美的办法。到了后来,周公又把这方法扩大了,一组一组的派出去殖民(封建),建立华族统一中夏的基础。一线相传,经过管仲、商鞅、汉高、魏武,一直到曾国藩、胡林翼,还能懂到强兵必先理财的原则。(《读史兵略》第一卷《卫文公》章下胡林翼的唯一批语)
从导言二,可见这个原则又是最新的。欧洲以前最肯研究兵事的德国也不知道。研究经济学的也不明白。到了战胜之后,凡尔赛会议的世界大政治家,还是不知道,所以国联盟约里,要想用经济绝交的手腕,来维持和平。乔治克里孟梭[1]在一九一九年还要抄一八〇九年拿破仑失败的老文章。殊不知经济绝交,只能用之于战时,不能用之于平时。因为人们可以禁止他斗争,而不能禁止他生活。但是能够生活,就能战斗。战斗与生活是一件东西。德国之复兴,意大利发展之可能性,都是根据这原理,而同时却是受国联盟约刺激而来。
但是要想解决中国当前的国难问题,复古也不行,学新也不行。还是从新古两者中间再辟一条路。如今且从世界全体状况来说起,所谓国力的原素(战斗的与经济的是同样的),可以大别之为三种:一曰“人”,二曰“物”,三曰人与物的“组织”,现在世界上可以分为三组:
第一组三者俱备者,只有美国。实际上美国关于人及组织方面尚有缺点。所以美国参谋总长发过一句牢骚话说:“如果开战我们要把那些破烂钢铁(就指现在的军实)一起送到前线去,让他去毁坏,只教能够对付三个月,我们就打胜仗了。”这句话的意思,是表示他国内物力(包含制造力与原料)的充足,而因为商人经济自由主义太发达,政府无法统制,不能照新发明改进。所以说人及组织上有些缺点。但是这个缺点,有他的地势,并制造方之伟大,人民乐观自信心的浓厚,补救得过来。
第二组是有“人”有“组织”而“物”不充备的,为英、为法、为德、为意、为日,以及欧洲诸小邦。这里面又可分为二种:第一种如英如法,本国原料不足而能求得之于海外者。物的组织长于人的组织。第二种如德如意,原料根本不够,专靠人与组织来救济。
第三组为有“人”有“物”而组织尚未健全者,为俄。
今日欧洲人所劳心焦思者,重点偏于物之补充,所谓基础武力Force Potentielle者,即是此义。至于人及组织之改善,要皆由于物之不足而来。故若将今日欧洲流行之办法强以行之中国,其事为不可能,抑且为不必要。
盖今日之中国亦处于有“人”有“物”而组织不健全之第三组,而中国之生死存亡之关键,完全在此“组织”一事。此在稍研究德法两国历史者皆可知之。菲列德、拿破仑军事行动的天才,不过为今日战略者参考之具,而其行政系统之创造保持,则迄今百年,而两国国民实受其赐。德国之外患经两度,法国之内乱经四度,皆几几可以亡国,而不到二十年即能复兴者,此行政系统之存在故也。故中国不患无新法,而患无用此新法之具,譬如有大力者于此,欲挑重而无担,欲挽物而无车,试问虽有负重之力,又何用之?
今日中国行政范围内未始无系统之可言,如海关,如邮政,确已成功一种制度;虽不敢谓其全善,但较之别种机关,已有脉络可寻。故今日欲谈新建设,则内而中央,外而地方,皆当使一切公务人员有一定不移之秩序与保障,此为入手第一义。
我说中国最没出息一句流行话是“人亡政息”(这一句话是战国时代以后造出来的,孔子不会说,孔子时代是政息而人不亡)。天天在那里饮食男女,何至于人亡?政治原是管人,人亡而政可息的政,决不是真正好政,像一大群有知识的人,内则啼饥号寒,外则钻营奔走,而负相当职务的,又时时不知命在何时,谁还有心思真正办事?
官吏有了组织,在国家说来,是政府保障了官吏。在个人说来,实在是官吏被质于政府,他的生命财产名誉一辈子离开不了他的职务,然后政府可以委任以相当责任。德人有一个专门名词,名曰“勤务乐”,这个勤务乐是与责任连带而来。若如现在的一个衙门的公事只有部长一人画稿负责,这勤务乐就永久不会发生,而且一定弄到事务丛脞。拿了这样朽索,来谈今日世界的物质建设,可以断定三百年不会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