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军事与政治(第2/3页)

林彪知道:在某种情况下提意见是允许的,某种情况下是不允许的;发表真知灼见,在某种情况下是受奖励的,在某种情况下是要受惩罚的!

如果你的意见提错了,最终证明我对,以你的错误反衬我的正确,我可以哈哈大笑表示欢迎;如果你的意见一针见血提对了,恰中我的要害,以你的正确来衬托我的失误是可以容忍的吗?在特殊情况下,以不损害领导的威望为原则,而不是意见是否正确为原则。

建国以后,林彪由于身体虚弱,一直赋闲调养,他精心研究了中国的政治斗争史。在文革期间,大讲宫廷政变,便是他研究的成果。他懂得,在他是人的时候,是可以反对的;当他是神的时候,就只能是跪拜了!林彪懂得,在政治舞台上,不仅需要兵不厌诈,还要有远、近、大、小之分,一切服从政治需要。在某种情况下,坚持真理,便是谬误;拥护谬误,便是真理。

在有的编年史上,我们极为聪明的祖先,向后人提供了发人深思的实例。在众望所归的圣贤之家,男主人的不检点使丫头怀了孕(这在平常人家本来是寻常事),当这丫头在严格守密的情况下,生下一个传宗接代的贵子时,他们就会给这个丫头一碗下了毒的人参汤。既得了贵子又保住了圣贤之家崇高的道德威严!死个丫头算得了什么,动摇了圣贤伦理的根基,那就是事关千古兴亡的大局了。失小而保大。这样做是被迫的,合理的!毒死了丫头是行大善而不是作大恶。为尊者讳过,为贤者讳耻,为亲者讳疾。这就是最最道德的道德。谁也不敢说这是最不道德的道德。林彪对此把握得最为深刻。

“值得永远信任的只有自己。”这便是林彪的处世格言。做人,也许应该像赫胥黎在《进化论与伦理学》中所说:“要意志坚强,要勤奋,要探索,要发现,并且永不屈服。珍惜我们前进道路上降临的善,忍受我们之中和周围的恶。”

彭德怀上书,使毛泽东经过许多天的反复考虑。这种夜夜失眠的思索,其痛苦之深超过了秋收起义的失败和宁都会议的解职。这绝不是胸怀狭窄到听不得批评意见,也不是万言书中有哪些言过其实,而是考虑到彭的万言书所引起的后果。这个后果,很可能严重到不堪想象的可怕程度。因为它正好给帝国主义尤其是修正主义提供了“武器”,后来批判彭德怀“里通外国”并不是偶然的、随意说说的!

当毛泽东感到自己的威望在国际国内都受到挑战时,彭德怀再来这么一下子,很可能把他从马、恩、列、斯、毛的世界性革命领袖的位置上推落下来,在国外反动势力的推波助澜中,万言书(这在平时算不了什么)在这种特殊的国际国内背景下,就有了摧毁性的威力!林彪深深地懂得这一点,所以,他在批判彭德怀时,说了一句既深刻又浅显的、四不像却很像的、绝妙的话:“在中国,只有毛主席是大英雄,谁也不要想逞英雄。”

如果把1934年的林彪、1959年的林彪、1971年的林彪,这三个人生旅途中的坐标孤立地提取出来,历史的变迁和心灵的蜕变,就显得不可思议,如果沿着他走过的每步脚印去寻觅他的追求,去审视客观力量对他的推动,从这一端到另一端不管它是多么曲折回环,不管他是主动还是被动,不管他是违心还是自愿,它就是合情合理的了!时间,是心灵蜕变的温床;时势,是他浮沉的漩涡,他无力抗拒……

夜,降临了。

林彪站在军团指挥部的掩体边,观察着夜战的进行。硝烟无法遮蔽透明的天体,亿万星座按照它的轨迹永无休止地运行。它也不是自由的,不能离开轨道一秒钟,也不能停留一秒钟;它的生命也是短暂的,从新生到毁灭,也不过几千亿几万亿年的瞬间,多么单调,多么枯燥,多么孤寂,多么冷漠,多么神奇。一时间林彪觉得自己离开喧嚣的尘世已经很远,“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敌人阵地上倏忽间闪出一团火光,而后传来连续的炸响。林彪又回到现实中,那就是包春时炸敌方大炮的火光。

随从人员都在他身边,都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却没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但都知道他谋虑深沉。对于决策,他很少跟别人商讨,绝对地相信自己。

“冷了,回指挥所烤火去!”林彪平静得像站在家门口的台阶上,不动声色,说得轻微而又随便。林彪似乎谁也不看,裹裹披风,绕出堑壕,径自向前走去。一军团——大军西征开路先锋的重任,在这个年轻人瘦弱的肩上,竟然显不出分量。

那时候,他并不给人以逃兵、怕死鬼、临阵脱逃的印象,不然,1928年春天,耒阳战斗时还是一个一营二连连长的林彪,两年后一下成为红四军军长,三年后成为一军团军团长的破格擢升,就有点不合逻辑了。阴谋家的种子,需要有生根发芽、伸枝展叶、开花结果的土壤和气候。人和历史条件密不可分,人创造历史,历史造就人。林彪是一个需要千剖万解的人物。那段历史也是值得千剖万解的历史。什么树上结什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