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灵渠与战争(第2/3页)
“人总是要死的嘛!司马迁早就说过,有的死重如泰山,有的死轻如鸿毛。死,谁也逃不脱,像唱本里唱的‘自古人生谁不死?只分来早与来迟’……谁也不会长生不老。可是那些为事业而死的人,就长生不老。你看长城老了吗?灵渠老了吗?已经两千多年了,咱们还在这里说它们。一提到长城、灵渠,就想到秦始皇,所以秦始皇也不老,没有他,中国就没有长城,没有灵渠嘛!”
毛泽东对秦始皇的新解,使战士们活跃起来。文庆安似乎悟出了什么,篝火闪闪,吐着玫瑰红的火舌,散射着橙黄色的光亮。
毛泽东带着一种悠然远思的威仪不住地抽烟,给人一种大彻大悟的超然物外的印象,那种陶然自得自信自负的情态充分表现出一种诗人的浪漫气质。
“那么,秦始皇还是有功的了?”
“当然,这灵渠不光为秦朝统一中国作出了贡献,而且直到今天还为人民谋福利嘛,这是真正的千秋功业,彪炳青史。汉高祖时,南越王赵陀占据岭南,想独霸一方,刘邦派陆贾去说服赵陀。陆贾行走的方式和路线就是从内地乘船,经灵渠进入广州的。农民起义领袖黄巢,率领农民革命军攻打广州以后,再折回来攻打长沙。千军万马也是从灵渠中运载而过的,两千年来除了军事上的用途,对商业农业也起了很大的作用。所以历代都整修灵渠……谁也忘不了秦始皇……”
毛泽东的这番闲谈,在一些人来说,无非是一段趣闻,对某些人来说却是一种历史知识,而对某些人来说,则会引起更深更广的思索。
“毛委员!”这种习惯性的称呼,显然来自一个老兵。在井冈山的时候有人还称他为毛党代表。即使称他为毛主席,也不是全国解放后的毛主席那个层次上的。那时候的“主席”二字并不比党代表、毛委员更高大。因为那时的“主席”遍地皆是:村苏维埃主席,村农会主席,就像当今的工厂的工会主席一样。
“毛委员!你说,咱们是不是打了大败仗?”
“你是指哪方面?”
“咱们把苏区丢了!”
“那不算什么了不起的事,你经过三湾改编吗?”
“没有,我是以后参加的。”
“在三湾改编时,那才真是打了大败仗呢。有人悲观失望,离开了革命,那时,愿走的可以走,愿留的就留下。当时我说过:要把眼光放远点,楚汉相争,刘邦屡败,一胜而得天下。项羽百战百胜,可是垓下一战,只好唱一出霸王别姬,而后自刎乌江!”
篝火边的人们沉默着,仿佛自己也置身在“牧童拾得旧刀枪”的古战场上。
“什么时候才能不打仗呢?”从篝火照不到的暗影里送来一个苍凉的声音,像从远古传来。
春秋无义战,古往今来一切正义的非正义的战争,全都在毛泽东的脑幕上展现。哪个朝代不在战争中死,哪个朝代不在战争中生?在这全军战略转移的中途,最大的危险将至未至,前程何去何从?但是,惨重损失已成定局。
这是一个深沉不祥,神秘难测之夜。在前后左右的炮火轰鸣中,多少战士(包括敌人——他们也是人,也是中国人,炎黄的子孙)血肉横飞?在这悲凉之夜,人们也不乏壮怀激烈的感情:“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毛泽东看着围在他身边的干部和士兵。明亮的篝火,把夜衬托得更加幽深漆黑。朦胧怅惘的神秘之感,使他失去了时间地点的现实概念。他处在超越现实的梦幻之中。古代、当代、未来,凝聚在一起,统一于他的心理流程之中。
“什么时候才能不打仗呢?”
毛泽东不能回答,他只能说:“战争是不可避免的!”
人类的历史,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不就是一部战争史吗?哪个时代没有战争?两千多年前的古代神话《黄帝战蚩尤》、《女娲补天》说的就是战争;从《国殇》、《战国策》到《史记》,记载的也是战争;在国外更是如此,从古希腊荷马的两部伟大史诗《伊利亚特》、《奥德赛》到俄国的《伊戈尔远征记》也都是描写的战争。人们惧怕战争,讨厌战争,反对战争,可是,又津津乐道地谈论战争,甚至歌颂战争!
战争,无疑是残酷的,是大灾难,但不也是历史进步的催化剂吗?不也是民族性格的强化剂吗?在社会学家们无休止的争论中,去看功过是非,去透视战争这个魔怪受胎分娩的成因。
当流血的悲剧中最激烈的一幕正在历史前台上演时,在当事人来说是难熬的;在历史的观众来说,却是最为壮烈难忘的。那些演出悲剧的人,感受可能是最深的,但却未必能深刻理解,当局者迷;只有看台下的观众才能进行清醒的思考。万千思考,也未必能真正理解战争。“战争是政治的继续”,那么,政治如果与战争结伴同行,人类将如何处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