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4年7月19日至9月

这个部分全是在1945年9月依照当时以速记写的日记重新写成的。

——蜜丝注

柏林 7月19日,星期三

今天离开克鲁曼修柏——我想应该不会再回来了。已收拾一切,但尽量少带行李,其余物品都将寄放在玛丹娜·布卢姆处,待确知未来去向后再通知她。

11点抵达柏林。因为最近空袭频仍,车站一片混乱。巧遇前皇帝的第四个儿子奥古斯特—威廉老王子,他好心帮我提皮箱。我们好不容易搭上一班巴士,整座柏林城烟尘弥漫,到处堆积破砖碎瓦。终于在格斯多夫家下车。

夏天来了之后,他们都在楼上的起居室用餐,不过家里仍然没有窗户。客人还是固定的那群老朋友,加上亚当·特罗特。

稍后和亚当长谈。他看起来苍白而紧张,不过见到我似乎很高兴。罗玛莉·舍恩贝格回城令他惊骇,她不断想拉拢她认为可能会支持我所谓“密谋”的人士,那些人很多其实已经涉及很深,都想尽办法避免遭到怀疑。她不知用什么方法,也发现了亚当参与其事,现在不停骚扰他及他的随从,他们给她取了个绰号,叫她“洛善”(Lottchen,为刺杀法国大革命时代政治家马拉之夏绿蒂·科黛的别名)。她的确对很多人的安全造成威胁。亚当还告诉我,她甚至埋怨我不愿积极参与筹备工作。

其实我和他们之间存在一项最基本的歧见:因为我不是德国人,所以我只在乎一件事——除掉那个魔鬼!我从来不特别在乎以后的事。他们因为爱国,都希望能够同时设立某种过渡性政府,拯救德国免于灭国。我却不相信盟军会接纳这样的过渡政府,因为他们根本拒绝分辨“好”德国人和“坏”德国人。当然,这是盟军犯的大错,或许我们都得为这个错误付出惨痛的代价。

我们同意等到星期五再见面。等他离开后,玛莉亚·格斯多夫说:“我觉得他看起来好苍白、好疲倦;有时候我觉得他不会活太久。”

大战拖延不决,所吞噬的欧洲国家愈来愈多,死伤人数、物资破坏及百姓疾苦愈演愈烈,同时有关德国人虐行暴政的报道亦不断增加,同盟国愈来愈难分辨希特勒及其走狗与所谓的“好德国人”,也愈来愈难同意让肃清纳粹分子后的德国重新加入文明国家的阵营。再加上除了得自少数个体的保证及承诺之外,从来没有任何可靠的证据显示,希特勒并不代表整个德国。诚如艾登爵士1940年5月所说:“希特勒并非一独立现象,而是一个显示大部分德国国情的病征。”丘吉尔接着在1941年1月20日指示英国外交部,忽视所有来自德国国内的和平试探性接触:“我们对于这类询问及提议,一律应以沉默回应……”

亚当·特罗特及他参与反纳粹活动的朋友们所面对及努力想克服的,便是这样一堵不信任与充满敌意的墙。1943年1月,罗斯福总统更在卡萨布兰卡做了最后的答复:“无条件投降!”坚决反纳粹的人士面对如此的绝境,别无选择,只能铤而走险。

阿加·菲尔斯滕贝格来和我们吃晚餐。她已搬进男演员维利·弗里奇在格林瓦尔德的一栋可爱小屋里。弗里奇在一次空袭中精神崩溃,仓促离开。据说他躺在床上啜泣了一整天,被他返回柏林的太太发现,带着他离开德国。现在阿加和担任外交官多年、迷人的乔吉·帕彭海姆合住;后者刚从马德里被调回来,可能是因为他姓氏的关系(帕彭海姆是德国最老的姓氏之一)。他的钢琴弹得极好。

我获准请四周病假,不过可能必须分两次休,而且得先训练一位助理,好在我休假期间代理我的工作。

7月20日,星期四

今天下午罗玛莉·舍恩贝格和我正坐在办公室楼梯上聊天,戈特弗里德·俾斯麦突然冲进来,双颊绯红,我从来没看过他这么兴奋。他先将罗玛莉拉到一旁,然后问我有何计划。我说上级并不确定,但我希望能尽早离开外交部。他要我别担心,说几天后就会尘埃落定,每个人未来的情势都将明朗化。然后,他要我跟罗玛莉尽快一起去波茨坦,说完便跳上车开走了。

我走回办公室,拨电话给瑞士公使馆的珀西·弗雷,取消我跟他的晚餐约会,因为我宁愿去波茨坦。等待电话接通之际,我转向站在窗边的罗玛莉,问她戈特弗里德为什么那么激动,是不是和“密谋”有关系?(当时我还拿着听筒!)她悄声说:“没错!就是!已经完成了!今天早上!”珀西就在那个时候拿起电话,还拿着听筒的我又问:“死了?”她回答说:“对,死了!”我挂上电话,捉住她的肩膀,两人绕着房间跳起华尔兹来,然后我抓起几份文件,把它们塞进第一个抽屉里,对着门房大叫道:“我们要出去办公事!”便奔去动物园车站。去波莰坦途中,她附耳告诉我细节,虽然车厢里挤满了人,我们却无意克制兴奋及喜悦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