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思想汇报(第2/4页)

中山装男人转身就走了,连鄙夷的目光都懒得施舍。那自认是烂屎的家伙还不明就里,问警察:“你要送我去哪里吗?”警察笑眯眯地说:“恭喜你啊!你要去穿二尺半了,省得成天在街头惹是生非的。”

身后传来呼天抢地的喊叫声,中山装男人好像早就听腻了,他头也没回,上了黄包车。车上那穿旗袍的女子嗔怪道:“什么人啊,犯得着钱特派员费那个神?”

“我一不小心又干上了老本行,为党国的前线送了一个烟鬼。”叫钱特派员的一本正经地说。

旗袍女人撇了撇嘴:“这种人还能打仗?”

“嘿嘿,他即便不能为党国打仗,至少也可以在军队里戒掉烟瘾嘛。”

“难怪你们打不了胜仗。”女人嘀咕道。

钱特派员望着身边满脸浓厚脂粉的女人,认真地说:“胜仗?你们这些演戏的都不多排演些鼓舞国民士气的戏,前线的士兵哪有信心打胜仗?”

女人嘴角起了一丝嘲讽,“哎呀,原来东北战场是我们这些戏子打输的啊。”

钱特派员咬紧了牙帮,尽量往女人那张粉脸凑近,“尽管你是一个女人,是个搞艺术的,但我还是要告诉你,战争是大家的,就像党国是我们大家的一样,不分你们我们。”

女人的优势在于她们可以依仗自己那张漂亮脸蛋,说一些不给人面子的话。“那可不一定,”旗袍女子往一边挪了挪身子,“我们饿肚子的时候,党国可没跟我们站在一起。”

“你们肚子饿时,难道就没有想想,自己是否跟党国站在一起?舒菲菲同志。”

女人干脆撒起娇来了,“讨厌。谁跟你们是同志?别到处拉垫背的。”

“不是垫背不垫背的问题啊小姐,覆巢之下,你们还想演戏?还想搞艺术?”

云南省党通局特派员钱基瑞是迎春剧艺社专门请来审看新排演的剧目《阿Q正传》的,赵迅和他很熟,他称赵迅为“迅兄”,也经常应邀参加昆明话剧界和文学界的“雅聚”。自他来到昆明后,他比市党部宣传部那些只会对文艺界打官腔的家伙好说话多了,而且,他看上去更善解人意,更像一个专业人士。不过,官员就是官员,你得随时把他们抬到令其舒服的位置。舒菲菲在《阿Q正传》里没有担任主要角色,赵迅就让她亲自上门去请。那时一出话剧能在市面上顺利上演,得经过三关:场地关、资金关、审查关。许多剧目前两关顺利解决了,却在审查上折了跟斗。不过,在和官场周旋方面,一个话剧导演手上总有很多牌可打。

钱基瑞见到赵迅就拱手作揖道:“迅兄,又要发财啦?”

赵迅忙说:“发财不敢当,还需钱特派员多多提携。”

“听说上一出《野玫瑰》你们可赚了一根金条。”

赵迅笑笑,“刚刚把剧社借的高利贷偿还清了而已。你啥时候见到过演话剧的成了富翁?特派员,这边请。”

他们来到导演间,赵迅说演员们在化妆间准备了,马上就可以为特派员专演一幕供审看,然后毕恭毕敬地呈上自己花了三个月才改出来的剧本,钱特派员翻了翻,沉吟半晌才说:“怎么又是鲁迅?”

赵迅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我……我们喜欢鲁迅啊。”

“迅兄啊,作为一个搞文艺的人,仅是你们喜欢是不够的。”钱特派员像一个长者似的说,然后他话锋一转,“你们说,鲁迅本来姓什么?”

赵迅回答说:“姓周。”

钱特派员嘲讽道:“我看他姓共,共产党的共。”然后他一本正经地说,“我们知道,他一直在领共匪的薪水,死了都在领。因为共匪至今还在享受他的红利。你们这些演戏的、写文章的,还处处把他奉为祖师爷。他可是喝了日本人的东洋墨水才跟政府过不去的呢。”

赵迅把身子往前挺了出去,“特派员说这话可有凭有据?”

赵迅身旁的舒菲菲忙一把拉住他,“特派员说笑呢。鲁迅本来也只是一个笔名嘛。他有一天一高兴了就让自己姓鲁;再一天又一高兴了,就让自己姓共,就像钱特派员说的那样。谢天谢地,他老人家没有活到那一天。说不准哪一天他高兴或者不高兴了,他还会让自己姓党国哩。人家是大作家嘛,想让自己姓哪样就姓哪样。是不是嘛,特派员?我们管他姓哪样名字,我们只是演他的小说改编的戏而已嘛。”舒菲菲说到最后都开始嗲声嗲气起来了,连赵迅听了都起鸡皮疙瘩。

但钱特派员可不吃这一套,他依然公事公办地说:“在当今戡乱时期,国家生死存亡之际,上演《阿Q正传》这样的剧目,合适吗?这对振奋民心有多大好处呢?难道我们指望阿Q这样的人上前线吗?难道你们认为阿Q的‘精神胜利法’能起到鼓舞前线将士士气的作用吗?士兵都像阿Q那样,打了败仗还说是儿子战胜了老子,这……这个,前方将士,何以杀敌?后方民众,又何以教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