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夜归
幽暗的屋内有片刻安静。
魏鸾盯着新安长公主手里的那把匕首,长公主和章念桐则齐齐盯着她,只是神情迥然不同。长公主的姿态漫不经心,仿佛此事只是举手之劳,那双含笑的眼睛里甚至还有鼓励意味,仿佛打算以此“薄礼”跟曲园结个善缘。
章念桐的眼底则浮起惊恐。
即使出身将门,听惯了沙场杀伐的故事,即使曾身居高位,谋算旁人性命时翻云覆雨,但当那个性命被攥在别人手里的变成她时,恐惧仍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令她下意识往后缩了缩。
魏鸾瞧罢匕首,又瞥向章念桐。
那位脸上的害怕清晰分明。
她哂笑了下,接过匕首在手里掂了掂,淡声道:“长公主盛情美意,着实令人感激。她为一己私利屡屡生事,险些让外子命丧深山,对我更是笑里藏刀。若就这样杀了,给她解脱,岂不是太过便宜?”
新安长公主饶有兴致地挑眉,“不然呢?”
“既然或早或晚,她都难逃一死,何不在死前让她多尝尝痛苦滋味?我这位表姐出身在鼎盛高门,这辈子没怎么栽过跟头,更不知人间疾苦,所以玩弄人命时没有半点仁善之心。如今章家遭罪,父兄被杀,娘家的亲人也会问罪,或死或流放,都没好下场。章表姐,这滋味比万箭穿心还难受吧?”
魏鸾微微俯身,盯着章念桐的眼睛。
昔日淡薄的亲戚情分,早已在朝堂起伏中消磨殆尽。
魏鸾眼底藏笑,却没多少温度。
章念桐自知她来意不善,既无力脱困活命,只冷声道:“我的祖母是你的外祖母,我的父亲是你的堂舅,镇国公府出了事,定国公也难独善其身。届时,章维父子,你的外祖母,还有你那自幼便交好的表妹章玉映,都难逃一死。你今日抱臂看戏,是为此拍手称快?”
她提到章玉映,令魏鸾神情微顿。
章玉映与魏鸾虽不像周骊音那样亲厚无间,却也是幼时极好的朋友,前程确实令人担忧。
但那是以后的事,总可设法转圜。
魏鸾冷笑,把玩着匕首,“论血脉,确实算亲厚,但就算我想拿他们当长辈敬爱,他们却没拿敬国公府当亲戚爱护。今上是励精图治的明君,对章家一再忍让,走到今日这地步,只怪章家咎由自取。更何况我今日拍手称快,是因你如今的下场。”
“章表姐近来定是度日如年吧?”
魏鸾摆出落井下石的姿态,笑而看向新安长公主,“既然她日子过得苦,何必急着送她归西?看她孤身被困,明知至亲遭了难却没有半点法子,还探不到半分近况,日夜煎熬牵肠挂肚,难道不好吗?”
那样的滋味,她曾整整尝了五年。
魏鸾最清楚那有多痛苦。
而新安长公主显然没往这上头想。
她愣了下,意似迟疑。
魏鸾可没打算被长公主诱导着杀人——毕竟,章念桐即便是罪囚,即便与她有深仇大恨,也该按律法裁决,她若出手杀人,定会落下把柄。而长公主熬死了章太后,骤然翻身,得意之下难免贪婪忘形,恨不得将这些年的委屈尽数报复回去。
这便是可趁之机。
魏鸾遂再添把火,劝道:“有殿下镇着,她死活都逃不出这长春观。这么快就给个痛苦,让她去九泉之下跟家人团聚,岂不是遂了她的心意?殿下心善,我却被她欺压太久,不想便宜她,不如让她多遭几年罪。”
这话堪堪戳中要害。
新安长公主看了眼憔悴颓丧的章念桐,既想看章氏受苦以解她心头积攒多年的恨,又舍不得放弃拉魏鸾下水的机会,心里迅速权衡,口中迟疑道:“只怕她一心求死,倒须我浪费力气守着。”
“她可舍不得求死。”
这话过于笃定,新安长公主面露好奇。
魏鸾淡声道:“九泉之下是父母兄弟,皇宫里却还有九月怀胎生下的孩子,不知道……”话还没说完,原本颓然坐在床榻上的章念桐骤然变色,几乎是瞬间翻身而起,厉声道:“魏鸾!”说着话,似乎就想扑过来。
侍女们眼疾手快,迅速将她按住。
这般反应在魏鸾意料之中,却令新安长公主面露诧然,明白缘故后,脸上浮起笑意。
是啊,她险些忘了,宫里还有个因天生呆傻而不起眼的周昭蕴。
章念桐心里自是牵挂的。
既有牵挂,又怎会轻易求死?
届时即便只拿宫廷内外的种种消息当剑,也足够让章念桐遍体鳞伤。仿佛无意之间推开了扇窗,背后的境况令她茅塞顿开,新安长公主眼前一亮,在坑魏鸾和折腾章念桐之间,最终选择了后者。
匕首被收回,章念桐仍被关押。
魏鸾走出树荫遮蔽的屋舍,轻吐了口气。
周昭蕴毕竟是皇室血脉,不论如今的永穆帝,还是将来的盛煜,都不会对襁褓里的孩子动手,亦不会放任旁人妄为。但这道理她明白,章念桐却未必敢赌。那位作恶多端,原就是不择手段之人,自身并无仁厚清正之心,定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怕人加害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