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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列挣扎起身,跌跌撞撞跑向萨根,萨根跪在地上,正在擦嘴角的呕吐物。他抓住萨根的胳膊,想把萨根拉起来,他说:“快,不能倒下,必须躲起来。”
“他妈——”萨根咳嗽两声,啐了一口,抬头看着雅列,“怎么了?”
“我们被切断了,”雅列说,“我在科维尔空间站遇到过这种事。奥宾人在阻止我们使用脑伴。”
“怎么阻止?”萨根喊叫的声音响得过头。
“不知道。”雅列说。
萨根站起身,东倒西歪,说:“是布廷,是布廷告诉他们的。肯定是他。”
“有可能。”雅列说。萨根轻轻晃动,雅列稳住她的身体,绕到正面对她说,“中尉,我们必须行动。要是奥宾人在阻挡信号,那他们就肯定知道我们来了。他们会来找我们。我们必须集合大家,迅速撤退。”
“还有其他人在下来,”萨根说,“一定要……”她停了下来,挺直腰,像是被冰冷可怕的东西浇了个透心凉。“噢,天哪,”她说,“噢,天哪。”她抬头望向天空。
“怎么了?”雅列也抬起头,寻找空气中的小小涟漪,那是经过伪装的降落伞。他花了一秒钟才意识到天上空空如也,又花了一秒钟才明白这代表着什么。
“噢,天哪!”雅列说。
阿历克斯·伦琴刚开始还以为他不知怎的和战友失去了能束链接。
唉,妈的,他心想,调整姿势,展开四肢,旋转几圈,让能束接收器搜寻战友的位置,让脑伴根据最后一次通讯外推计算他们的方位。不需要找到所有人,一个就够,有一个就能重新链接,重新融合。
什么也没有。
伦琴抛开担忧。他有过失去能束链接的经历——只有一次,但一次就绰绰有余了。上次他落地后就恢复了链接,这次仍会那样。再说他也没时间可以浪费了,因为他马上要打开降落伞,为了隐藏行踪,他们的开伞高度必须尽可能地接近地面,因此这是个精细活儿。伦琴请脑伴确定高度,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脑伴和他已经足足有一分钟没有任何联系了。
伦琴花了十秒钟处理这个念头,但大脑拒绝处理。他再次尝试,这次大脑不但拒绝处理,还拼命抗拒,因为大脑知道接受这个念头的后果。他再次尝试访问脑伴,一次再一次,一次又一次,每次都要抵抗住正在以指数增长的惊恐感。他在脑海里喊叫。没人回答。没人听见他的喊叫。他孤独一人。
阿历克斯·伦琴这时已经丧失了大部分理智,在余下的掉落过程中不停地扭动踢打,撕扯天空,用他极少使用的嗓子惨叫,大脑有一小部分游离在现实之外,惊讶于脑壳里回响的这个声音。降落伞没能打开,因为它和伦琴的几乎全部物品和脑内过程一样,也受脑伴控制,靠脑伴激活。脑伴这种设备多年来始终非常可靠,殖民防卫军人员早就不将其视为设备,而是与大脑的其他部分和士兵的躯体一样,当成了天生就有的东西。伦琴的坠落越过了最低开伞高度,他不知道、不在乎也没有感觉到经过生死线意味着什么。
逼得伦琴发疯的并不是因为知道自己大限将至,而是孤独和隔绝,出生六年以来,这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被切断融合。有融合的时候,他能感觉到本排战友的每个亲密细节,他们怎么作战、怎么交媾、怎么度过活着的每个时刻和死亡的那个时刻。知道他们辞世时会有自己陪伴,知道自己辞世时会有他们陪伴,这让伦琴非常安心。但现在他们没有在陪伴他,他也没有在陪伴他们。隔绝产生的恐怖,无法在朋友和他迎来相同命运时安慰他们的羞愧,两者陪着他坠向死亡。
阿历克斯·伦琴再次扭动身体,面向即将杀死他的大地,发出被遗弃者的凄惨叫声。
雅列惊恐地望着天空中旋转的灰色小点——它似乎在最后几秒内越飞越快——发现那其实是个不停尖叫的人,随着让人恶心的泼溅响声,那人重重地摔在草场上,紧接着还可怕地弹了一下。这一幕吓得雅列恢复了行动能力。他猛推萨根,叫喊着催促她快跑,自己跑向其他战友,拽起他们,推着他们跑向树林,以免被掉落的躯体砸死。
西博格和哈维已经恢复神智,但只顾呆望天空,看着朋友赴死。雅列猛推哈维,扇了西博格一耳光,叫喊着要他们动起来。魏格纳躺在地上不肯动弹,看样子像是恐慌症发作,雅列拖起他,交给西博格,叫西博格快跑。他伸手去拉曼利,曼利推开他,尖叫着爬向草场。她爬起身,开始奔跑,战友的躯体落在周围,摔得四分五裂。跑出六米,她停下了,蓦然转身,在尖叫中丧失了剩余的理智。雅列转过身,不让自己看见一具躯体砸落在她身边,一条腿飞出来砸中她的肩膀和脖子,碾碎了大动脉和骨头,折断的肋骨插进肺部和心脏。曼利闷哼一声,尖叫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