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暗流涌动(下)(第2/3页)

与之相比,马赛这座普罗旺斯地区首府的情况,已经马马虎虎还算不错了。虽然根据不完全统计,自从瘟疫袭来之后,马赛港已经收敛了足足五万七千具尸体,千门万户为之一空。但不管怎么说,这里毕竟还能勉强维持一种最起码的秩序,不至于堕落为那种群魔乱舞、无法无天、社会崩坏的黑暗世界。

尽管如此,局势还是一天比一天绝望,人们能够想到的唯一对策,就是祈求上帝的怜悯与拯救……一位仆人走过来敲了敲门,通知把自己关在书房的马赛主教:祈求上帝消弭瘟疫的宗教游行马上就要开始了。

主教眨了眨眼睛,终于想起了今天还有这么一档子事——像这样大规模的盛事,原本应该是由他来带头组织的,但出于某种难以言喻的恐惧,主教大人把这事推给了一位刚刚被教廷派来视察的高级教士。

总之,随着这一场祈求消弭灾祸的宗教游行的开始,马赛市区内空旷已久的街道,总算是再一次变得热闹起来。在教会的全力动员下,整个游行队伍的人数超过了一千人,在这个时代已经堪称是罕见的盛况。

走在游行队伍最前面的是“赎罪者”的队伍。他们至少斋戒了一个星期,除了腿上锁着脚镣之外,他们或者肩上扛着沉重的铁块,或者两臂抱住铁块,或者用鞭子抽打自己的脊背,来完成他们神圣的赎罪——这是宗教游行中最刺激的节目,因为他们身上真的鲜血淋漓,并且尖声吼叫着“我有罪”……

——按照教会的说法,节制饮食能够净化人的精神,洗涤人的心灵,忍受痛苦折磨,则能够刷净灵魂接缝处的污秽。这些赎罪者是在用自己的牺牲,来换取上帝的垂怜和施法,给众生赢得一个拯救的机会。

在“赎罪者”的队伍后面,是一位主持游行的高级教士,两个侍祭高举着华丽的伞盖,亦步亦趋的地跟在他的后面。高级教士不停地朝街道两边划十字,另外两个侍祭则在摇晃着铜铃和香炉。

再往后,是一个放在抬架上的巨大十字架,以及神父、教友会成员手捧圣水瓶或护身符,排成的一条长长队伍。那个用上好木料制作的沉重抬架,还有上面裹着银箔的十字架,需要十几个人才能够抬得动,但是,这显然是一种远比鞭笞轻松的赎罪手段,因此拥挤在抬架之下的家伙多达近百,远远过需要的人数。

只见他们打着五彩斑斓的各色旗帜,一边在街头缓缓行走,一边放声高歌:

“……上帝啊,求你垂听我,

惊慌抓住了我;恐怖淹没了我。

我的心实在疼痛。

我多想能长出翅膀,像鸽子一样飞去,

啊,我必高飞,宿于那旷野之地;

啊,我必高飞,脱离这狂风暴雨。

我要求告上帝,耶和华必拯救我。

我要求告上帝,无论午夜,无论晨昏……”

悠长的歌声混杂着赎罪者的嗥叫,被风吹散到马赛港的大街小巷。

最初没有什么人响应,残存的市民们只是侧耳倾听。他们站在窗口或门口,一动不动,一言不发。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人受到这种狂热宗教氛围的感染,开始陆续走出家门,加入了游行队伍。

根据教会典籍的要求,这些市民们无论贫富,都换上了麻袋一样褴褛的破衣,头上撒了灶灰,赤着脚走在街道上,一边哭泣,一边祈祷,有人还往自己脖子上挂了象征绞索的绳子,或者高举起自家珍藏的各种圣物,其他人则手持蜡烛,簇拥在圣物的四周……他们满怀希望地坚信,这是一次拯救世界的壮举。

他们之中没有人知道,在黑死病蔓延的时候,像这样大规模的人群聚集,恰恰是传播瘟疫的最佳手段!

所以,这场宗教游行不出意外地成了一场闹剧——先是走着走着,就有一个打着旗帜的白衣教士突然摔倒了,他趴在地上,面容扭曲,喉咙里咝咝作响,却动弹不得。游行队伍里的众人停下了脚步,远远地围着他,七嘴八舌地议论纷纷,却没人肯上去施救:大家都明白,这家伙是染上瘟疫了!

还没等这桩乱子被理出个头绪,又有一个浑身鲜血淋漓的赎罪者颓然摔倒,趴在地上痛苦呻吟,嘴里小口小口地吐着鲜血。随后,一个又一个游行者接二连三地倒下,身边的人都能清晰地看到他们身上的黑斑,还有衣服上渗出的腥臭血污,宛如一群死神在街道上横冲直撞,嘲笑着凡人的愚蠢和无用……

于是,圣歌和祈祷声停息了,游行终止了,大家沉默不语,气氛异常沉闷……紧接着,最凄惨的一幕出现了:一大群红着眼睛的野狗窜出阴暗的小巷,疯狂地冲了过来。扑向地上那些还在喘息的病人,乱咬乱撕。让巡游的队伍彻底陷入混乱。精神崩溃的市民们尖叫着狂奔回家,蜡烛掉在了地上,圣水也洒了出来,袍服被踩得稀烂,各种旗帜、圣物和十字架在街道上丢了一地,好像垃圾一样任人践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