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崇祯四年的二十七个瞬间(二十)(第6/9页)

——临高钢铁厂生产安全记录:1631年10月4日,力工张有路工作中猝死,遗体送总医院处理。

……

孙寿用搭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头上的汗,向自己的牛车走了过去。

他一瘸一拐在广场上向前走着,脚步不快,木脚从上次泡过水以后就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看来要拿去修了,用“澳洲新话”是怎么说来着?维护?

——孙寿是个残疾人,左腿被齐膝截断,不过在装了一只木脚以后,总算能放开拐杖走了,但是走不快,姿势也不好看。但孙寿觉得自己还能走路就已经不错了,实在是没啥好挑剔的。

上次牛棚的符小三问他的腿是怎么回事,孙寿告诉他是澄迈大战的时候,他带着弟兄冲锋的时候中了一枪。符小三顿时对他敬仰起来,称呼从“老孙”变到了“孙叔”,缠着他要他讲伏波军澄迈大战官兵的事情。孙寿笑着不肯多谈,提醒符小三给牛喂水,自己咯吱咯吱的走开了。

——他怎么能跟符小三说,那其实是他在向伏波军冲锋的时候中了一枪呢?

当初的孙寿还是朝廷官军的伍长,在澄迈大战中,他右手挥舞着一把腰刀,左手提着一面藤牌盾,带着自己手下的几个弟兄杀上伏波军的土堤的时候,满脑子都是升官发财的念头。

大概也就是喝口水的功夫,髡贼们的“爆头铳”——他后来才知道那叫打字机——就把他的升官梦从此驱散,顺便带走他的左腿,还有手下那几个兄弟的性命。

他醒来的时候,已经赤着身体躺在一个帐篷里,身上盖着白布,左腿一阵阵钻心的疼痛,他的伤腿那时已经被伏波军的医生锯掉了。

澳洲人把他运到百仞,又送到马袅,还让军医给他治腿。官军对伤兵一向是发几辆银子遣散了事,澳洲人仁义得多,还给他安排生计。孙寿很感激,在大明的治下,他这样的残疾只能要饭,落魄个几年以后就是个路倒的命。最好的下场是一条破席子卷一卷送去化人场,如果倒霉一点,大概就只能葬身犬腹了。

最后,孙寿带着一条木腿到了运输队,他被分去赶车。

先是修路,他的牛车每天往来百仞和工地之间,运送工具和食物——修路的都是澄迈大战里被俘的官军,他以前的同袍和长官。以前作威作福的军官们一个个灰头土脸,穿着新生服,新剃的光头皮在琼州炽热的阳光下亮得晃眼。他们看到牛车路过,只不过能抬头看一眼,接着就在看守的伏波军雪亮的刺刀威逼下继续埋头修路。看着狗官们这副落魄的样子,孙寿心里还是很快意的。

随着时间的推移,很多俘虏相继被赎身回大陆去了。但孙寿家里早已没有人了,自然不会有人来给他赎身,而他也不想回去了。临高——这个地名对他来说已经有了亲切的味道——是他的新生命开始的地方,他已经找到了他的价值所在。

孙寿是一个很有头脑的人,靠着以前当官军时积攒藏下的若干军饷,他用了不到一年就已经成功自赎——大多数人都要两年到三年,从开始拿工资的那一天,他就做起了他的小本经营。

他从东门市买进各种便宜杂货——东门市的新鲜玩意真是太多了——打成一个包带在车上,然后只要到一个地方,他就给转手卖给当地的小货郎,举手之劳的功夫,他可以有一成到一成五的利。

孙寿的嘴很能说会道,又懂得讨人欢心,见人三分笑,干活不推诿。拿出以前敷衍官军里长官的功夫,运输队上上下下都喜欢他,都知道“老孙是个不错的人”,所以他调薪比别人快得多,现在他的工资甚至比伏波军下来的几个退伍兵都高。

这样过了一阵子,他已经攒了不少流通券,他在运输队里第一个买了房子,而且都没贷款——孙寿和所有传统的大明人一样,都非常厌恶欠钱的感觉。

今天的任务是去高山岭,运的是一批资材,据说是新产的电线。整个运输队出动了十二辆车,孙寿是第四辆。高山岭是元老院的重地,那里是军管区,一般的土著是去不了的。孙寿的车上也坐了一个押运员,他穿着伏波军陆军制服,看军衔是个中士。他背了一支没上刺刀的米尼步枪,坐在孙寿边上一言不发。孙寿赶着车的同时,给押运员递过去一支“圣船”,一阵烟雾里,两个人开始说些闲话,气氛也变得融洽起来。

到了中午的时候,他们已经赶了大半的路。车队停下休息了一会,给牛喂了点料和水,接下来要过一个大坡,有十几里山路,走完这段山路之后,高山岭基地就差不多在望了。

这条路本来修得很不错,但是前几天下了大雨,有几个低洼的地方还是有些泥泞颠簸。路的另一边是一道山涧,和路基的高差有四五米,因为下雨的关系,山涧里水量很充沛,水声哗哗的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