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共生 第九节

“……我去跟医生谈谈。”

安齐重德站起身来。

离开房间的时候,安齐又回头看了女儿一眼。可麻理子一直把头扭向一边,而且嘴闭得紧紧的,这是一副不愿理睬父亲的表情。安齐无奈地走出了病房。

在住院部笔直的白色走廊上,安齐寻思着这次手术的事情。

手术已经过去十天了,麻理子还没有主动对周围的人说过一句话。不光是对安齐,对主治医生吉住和护士都是这个样子。只有问她身体状况怎么样的时候,麻理子才会转过背,极不耐烦地回答两句。

看样子昨天又做噩梦了。听说昨晚麻理子的惨叫连走廊上都听得见。当时,负责照顾麻理子的护士慌忙想要把她摇醒,但她好像分不清梦境与现实的区别。吉住问她是怎么回事,麻理子也一声不吭,只是把脸朝向一边,紧闭着嘴唇。

不一会儿,安齐走到了电梯前。他按了向下的按钮等着电梯上来。

安齐和主治医生吉住谈过很多次,每次都会说到麻理子的自闭行为。

吉住坦言拿麻理子没有办法,现在的麻理子已经不是两年前的她了。

然而,连安齐自己都不知道麻理子为什么会自我封闭起来。

安齐记得很清楚,上次移植的时候情况并不是这样。从一开始麻理子就很配合移植,而且手术过后,她更是喋喋不休地跟吉住和护士们说个不停。

电梯门在面前打开了。安齐下意识地走进去,按下了一楼的按钮,电梯门重新关上,安齐感觉到了缓慢的下降感。换气扇在头顶发出低沉的声响。

“慢性肾衰竭。”

第一次听到这个词的时候,安齐并不太懂。那是麻理子上小学四年级的冬天。主治医生让麻理子到外面等候,用遗憾的语气告诉了安齐。安齐至今都还记得,医生的桌旁放着一个小电炉。

“准确地说是慢性肾小球肾炎,”医生说道,”您女儿患的这种肾炎会慢慢发展,持续很多年。病因是过滤尿液的肾小球出现了滤网堵塞的情况,因而肾脏便无法工作,不能产生尿液。请看这组数据。肾小球滤过率(GFR)和尿素氮(BUN)的值是衡量肾衰竭的基本指标。因为过多的水分不能从体内排出,所以患者就会像您女儿那样,出现身体浮肿、喘粗气以及焦躁不安等诸多症状。”

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安齐有气无力地问道:“……能治好吗?”

“很遗憾。”

医生当即予以否定。这句话让安齐备受打击。

“目前,对于慢性肾衰竭还没有有效的治疗方法。由于是肾小球整体丧失机能,所以不管是药物还是手术,都无法根治这种疾病。”

“……那,我女儿该怎么办呢?”

“做透析。其实有很多人都患有肾衰竭,他们都在接受透析治疗。所谓透析,就是用机器代替肾脏,把机器连到患者的身体上,通过机器去除聚集在体内的尿毒素和多余的水分。我给你介绍一家比较好的医院吧。那里拥有全县最好的透析设备,很多肾衰竭患者都上那里做透析。”

不知不觉,电梯抵达了一楼。安齐从里面走出,来到大厅。门外的热气扑面而来,抵消了空凋吹出的凉风。安齐用手绢擦了擦脖子上的汗水,朝位于另一栋楼里的吉住的诊疗室走去。

安齐忽又想到自己这些年和麻理子的交流实在是太少了。自己的精力全都放在文字处理机的销售工作上,脑子里总有一种工作第一的思想。今年就要满五十了,再不干就不行了。自己的业绩不能落在别人的后面!

其实这种想法也不是现在才有的。安齐苦笑了一下。自从进了公司以后,一直都是这样。满脑子全是工作上的事情——就连妻子也不是自己追来的。自己从来没有主动接近过女性。三十三岁的时候,由公司的部长牵线搭桥,相亲之后便一口把这桩婚事答应了下来。无论是新婚的时候,还是麻理子生下来以后,自己都没想过要早一点回家,而且星期天还经常加班,很少有时间同妻子和麻理子一起共享天伦之乐。

刚买了房子不久,体弱多病的妻子就撒手而去。空荡荡的两层小楼只剩下孤独与寂寞,麻理子就在这样的环境中生活。

当自己回到家中的时候,麻理子已经上床了。早晨把麻理子叫醒,然后自己便匆忙赶往公交车站,每一天都是前一天的重复。自己怎么可能觉察到麻理子染上了肾炎!

医生介绍的医院的确拥有完备的透析设备。安齐和麻理子第一次被领到这种病房里来的时候,看得目瞪口呆。一个大房间里设有将近五十张简易床位,其中的绝大部分都被患者挤得满满的,因为每一张床的旁边都安放着透析所需的机器,所以更给人以拥挤狭小的印象。病人们一个个从手臂上牵出一根管子,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有的人在看杂志或漫画,也有的人在和邻床的病友聊天以打发时间,护士们则穿插其间忙个不停。据说有近三百名透析患者定期来这家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