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派对时间(第2/5页)

莱恩只求这一程赶紧走完,对于刚和邻居之间萌生出的凝聚力,他已经后悔不迭。说不出为什么,斯蒂尔让他感到紧张。这已不是第一次了,莱恩多么希望自己当初买的公寓是在30层以上。高速电梯堪称极乐。

到达25层走出电梯的时候,他表示:“我看这里的小朋友都还不错的。”

牙医用奇大的力气抓住了莱恩的手肘。他的笑容让人宽慰,咧出的那一嘴牙亮得好似用抛光的象牙雕刻出的迷你教堂。

“相信我,莱恩。我看的可是他们的牙。”

斯蒂尔的语气里带着问难,就好像不是在说自己那些富足的邻居,而是在形容一群大多没什么出息的外来务工者,这让莱恩感到意外。他自己是和9层的几位住户略有交情的:一位是社会学家,是夏洛特·梅尔维尔的朋友;一位是空中交管员,常和住在25层的朋友玩弦乐三重奏,此人风趣优雅,提着大提琴进电梯的时候,莱恩常与他聊天。不过,旁观者清。

出门找安东尼·罗亚尔打壁球的这段时间里,莱恩对站队效忠的分化程度有了清晰到家的认知。他搭乘电梯到了40层,且像往常一样早到了十分钟,这样就可以走到天台上去。眼前那壮观的景象总是让他意识到自己对这片混凝土风光好恶参半。令人心动的那部分原因再明显不过:打造出这样的环境,不是为了人,而是为了见不着人。

莱恩穿着运动服靠着护栏,全身舒坦到微颤起来。他抬手遮住双眼,挡住了从大厦表面蒸腾起的湍急气流。连成一片的礼堂屋顶,蜿蜒的堤道和由直线构成的幕墙组成了一幅令人着迷的几何拼图——迷人得不像用来居住的建筑,更像是在某个神秘的通灵仪式中被人无意识画出的画。

在莱恩左侧50英尺开外,一场鸡尾酒会正在进行。两张覆着白布的自助餐台上摆满了开胃品和玻璃杯,一名侍者正站在移动吧台后面倒着酒。三十余位身着晚装的宾客三五成群站着谈天。有那么几分钟,莱恩没理会他们,心不在焉地用他的球拍盒敲着护栏。但是谈话声嘈杂活跃得有些过了,终于让他转过头去。几位客人正朝着他这边看,莱恩很肯定他们正在议论自己。整场子的人都在向他靠近,最近的一位客人已经离他不过10英尺。所有来宾都是最上面三层的住户。更不寻常的则是他们拘谨的正装。这摩天楼里的派对,莱恩就没见过谁不是穿的休闲服;而在这里,男宾清一色无尾礼服黑领结,女宾则均着拖地晚装。所有人的举手投足都带着目的,仿佛不是在参加派对,而是在开计划会议。

在莱恩几乎伸手可及的地方,身形无懈可击的画商一副要跟他干架的架势,晚礼服的翻领像是推运过度的风箱一般压出了褶子。他身旁那两位,证券交易商的太太和名流摄影师的太太,也都嫌恶地瞪着莱恩的白色运动衣和帆布鞋。

莱恩拾起了自己的球拍盒和毛巾袋,可是去往楼梯的路被身边的众人挡住了。除了侍者一人还留在吧台和自助餐台之间,其余的整个鸡尾酒会都把场子移了过来。

莱恩贴在护栏上,第一次发觉自己和地面离得太远了些。他被一群喘着粗气的住户们包围了,一个个离他这么近,让他闻到了昂贵的香水和须后水统统混到一起的气味。他好奇他们意欲何为,但同时也清楚意识到:一起无谓的暴力事件随时都会发生。

“莱恩医生……女士们,饶了医生好吗?”最后关头,有个熟悉的身影喊出了声,莱恩顿感心里踏实下来;此人有着灵巧的双手和轻柔的步伐,莱恩认出是那位珠宝商。停电期间,自己曾为他情绪失控的太太做过简单体检。看到珠宝商跟莱恩打招呼,宾客们都漫不经心地散开,好似一群临时演员转切到了下一个场景。他们不假思索地踱回到酒水和小食中间去了。

“我是不是来得很是时候?”珠宝商注视着莱恩,像是不解他为何会现身这样一个私人场合。“到这里来找安东尼·罗亚尔打壁球?恐怕他已经决定要谢绝出赛了吧。”他继续对莱恩说,也是对他自己说:“我妻子本来也会在这里。要不是因为之前遭遇了那样令人发指的对待,你清楚的——那些人简直是禽兽……”

略受惊吓的莱恩随他走到楼梯口。莱恩回头看着酒会,看着满场教养良好的宾客,拿不准那场临头的大难是否纯属自己的臆想。他们究竟会干出什么呢——不会真把他丢下去吧?

胡思乱想时,莱恩注意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浅色头发,身穿白色猎装夹克,单手扶着健身机,站在可俯览大厦北侧的楼顶套间里。一条被毛纯白的德国牧羊犬[1]此刻正趴在他的脚边,这条雪狼是大厦里毋庸置疑的首席爱犬。安东尼·罗亚尔根本没想回避莱恩,而是若有所思地注视着他。同往常一样,他脸上挂着兼具傲慢与防备的晦涩表情,就好像对这幢自己参与设计的大楼里那些固有的缺陷再清楚不过,但却依然决心用目光击退任何指摘,甚至不惜诉诸做作的外观,比如那条白德牧和他的白猎装。虽已年过五十,他的及肩金发让他看上去还是出奇年轻,仿佛高处的清新空气令他摆脱了正常的衰老过程。他偏着额头,骨形分明的额角上依然见得到事故留下的印记。此刻,他的样子就像是在查看自己设计的实验出了什么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