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侦探与侦探的父亲(第4/5页)

伊斯多说:“不用谢。”

父子俩静静站了一会儿。伊斯多看着墙上不断瓦解的浮雕,他父亲雕刻的所有面孔和风景。有棵大树被细心地刻在石头里,树枝上站满大眼睛猫头鹰。也许艾洛蒂说对了,他暗想,这一切都太不公平。

他说:“我有点儿事想告诉你。”内疚紧贴在他的后背、肩膀和腹部,湿热沉重,像大海老人。被它抓住时,讲话显得那么困难。

“我做了蠢事,跟一个记者聊天。当时我喝醉了。”

他觉得虚弱,于是坐到沙地上,一手拿着父亲的小雕像。“实在不可饶恕。对不起。我遇上了些麻烦,或许你也会有麻烦。”

这次是两尊小雕像,大块头把手搭在小个子背上。

“我知道你相信我。”伊斯多说,“我只是想告诉你。”他起身打量浮雕:奔马、抽象图案、面孔、尊者、默工。刚刚打磨过的石头散发出火药味,有一丝渗进了简易太空服里。

“记者问我为什么喜欢解谜,我说了蠢话。”他停顿半拍。

“你还记得她的模样吗?她把自己的模样留给你了吗?”

默工站起来,露出满身的棱角和金属。它的负责塑形的胳膊抚上一排空白的女性面孔,每一张都有微妙的差异,每一张都是为了捕捉某种他失去的东西。

伊斯多想起了自己不再记得母亲的那一天,她的隔弗罗关闭的那一天。突如其来的缺失感。那之前,他从不缺乏安全感,因为世上总有那么一个人,她永远知道他在哪里、永远知道他在想什么。

默工又用沙子做了个雕像。这次是个女人,没有面孔,为另外两尊雕像撑着伞。

“我知道你觉得她是为了保护我们,可我不信。”他朝女人一脚踢过去,雕像碎成粉末。他立刻懊悔了。

“我不是有意的。对不起。”他的目光回到墙上,看着父亲无尽的劳作。他们打碎它,而他又再做一个。只有卫墙会看见它。他突然觉得自己很傻,“咱们还是别说她了吧。”

默工像风中的大树一样摇晃,然后它又捏了一对雕像,手拉着手,十分眼熟。“琵可茜很好。”伊斯多说,“我……我不知道我们俩今后会怎样。不过等我们想明白了,我就再带她来看你。”

他重新坐下,背靠着墙,“跟我讲讲你最近做了什么好吗?”

回到城里,回到明亮的日光下,伊斯多轻松了不少,不只是因为脱下了简易太空服。他口袋里揣着父亲的第一尊雕像,它的重量令他安心。

作为对自己的奖励,他选了稳固大道一家高档意-中式餐馆吃午餐。《阿瑞斯先驱报》还在拿他做文章,但现在,他总算能把精力集中到食物上了。

“别担心,博特勒先生。”一个声音说,“宣传永远是好事。”

伊斯多吃了一惊。他抬起头,发现有个女人坐到了自己对面,却没在隔弗罗上激起哪怕半点儿涟漪。她拥有精心设计的身体,高挑、年轻,脸很美,是用心打造的非同一般的美:短发、强壮的宽鼻梁、饱满的嘴唇和弯弯的眉毛。她一身白色,改头换面的高档革命军装外面套了件赞西外套,耳垂上有两粒小珠宝向他眨眼。

她将两只纤巧的手放在报纸上,修长的手指像猫的后背一般拱起。

“出名是什么感觉,博特勒先生?”

“抱歉,我不曾有幸——”他再次提出隔弗罗请求,至少要知道对方的名字——他甚至不确定对方是否应该知道自己的名字,或者看见自己的脸。可她周围仿佛有一圈坚实的隐私墙,一面单面镜。

她挥挥手,“这不是社交性拜访,博特勒先生。只管回答我的问题。”

伊斯多看着对方的手,它们就放在报纸的黑白照片上。他能从她指缝里看见自己迷离的双眼。

“跟你有什么关系?”

“想不想破个大案子,赢得真正的名声?”她的笑容多少带着点儿孩子气,“我的雇主已经观察你好一段日子了。他从不会错过一个天才。”

伊斯多的头脑已经不再昏昏沉沉,他开始推理、查询外记忆。对方举止从容,说明她身为尊者已经很长时间——或许已经太久,不该显得这样年轻。说话间略带一丝不易察觉的缓行镇口音,不过掩饰得很好。或者说掩饰得恰到好处,让他能够察觉。

“你是谁?”

她将报纸对折起来。“如果你接受我们的提议,你就会知道。”报纸递到他面前,同时还有一小段共同记忆,“祝你愉快,博特勒先生。”她缓缓起身,又朝他露出那种孩子气的微笑。她离开了,化作人群中的一团隔弗罗模糊效果。

伊斯多打开共同记忆,有什么东西瞬间跃入他的意识层,仿佛一段老是想不起来的回忆。地点、时间,还有一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