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侦探与建筑师
这是伊斯多第二次看见安如的尸体。千年富翁的模样远不如前一晚那么平静:苍白的脸扭曲成骇人的怪相,前额和太阳穴都有红印,手指弯曲成爪子的形状。
地穴温度很低,伊斯多呼气成霜。这里的隔弗罗是锁上的,让一切都带上了不真实和捉摸不定的感觉。护送他来的复活师始终沉默,进一步加剧了不适感。这三个红袍的身影将面孔藏在隔弗罗和阴影中,纹丝不动地站着,没有半点儿小动作,似乎连呼吸也没有。
“感谢你们让我下来这里,”他对着胸口有金色无限符号的男人(或者是女人?)说,“我明白这举动有些……超乎寻常。”
对方没有回答。但伊斯多几乎可以确信,在复活之家与自己交谈的正是此人。一想通窃贼的计划,他立即去了那里;城市地震之后,他们带他来这儿,让他看发生了什么。但到目前为止,没有人说过半个字。
这是唯一符合逻辑的结论。偷走那么一点点时间,唯一可能的目的就是把它还回去、在下界进行某种犯罪活动。可怜的安如。拼图的碎片怎么都合不拢,让伊斯多忐忑不安。
他用放大镜研究现场。地板上有两种不同的防腐凝胶,凝结程度也不一样:一种属于安如,另一种属于另一个人。这与他对窃贼潜入方法的推测完全一致:先想办法装死,再为全副武装的同伙打开通道。他暗暗提醒自己:命时乞丐等死的所有“勿忘死亡”广场,它们的外记忆都要彻查一番。
安如的指甲底下有一种奇特的人造细胞,比忘川制造的合成生化身体的细胞复杂得多。这表明安如曾和对方搏斗。他头上的印记以及脑组织的伤痕都表明曾发生强制上传。
“有没有可能让他复活,只一小会儿?”伊斯多问复活师,“我们需要他的证词,好弄清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对他的要求,红袍的下界守护者报以沉默。不过他并不吃惊:复活师最不情愿的就是违反复活法,哪怕是为了破案。
他一面思考,一面在屋里来回走动。一个复活师正在治疗被窃贼的同伙打伤的默工。子弹伊斯多已经检查过了。那是一小块钻石,已经融为坚固的一团,完全看不出它从前的内部结构。
让他烦恼的是找不到动机。派对事件,再加上这个,它们与他读到或调查过的魂灵儿盗版案件毫无相似之处。窃贼自始至终都不曾企图接入安如的隔弗罗。这是一起没有罪行的罪案。一点点命时被盗,然后又物归原主;安如的大脑有了两份拷贝——但没有他的隔弗罗密钥,拷贝全无用处。他甚至连那点儿命时是怎么被偷走的都不知道。
“介意我看看这个吗?”他拿起安如的命表,小心翼翼地解开缠在千年富翁手上的链子,“我想找人调查调查。”
胸口饰着无限符号的复活师缓缓点头。他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一只朴实无华的命表,又用仪杖先后碰碰新旧两只命表,然后把新命表放在之前命表的位置上,将安如那只精美的黑色命表给了伊斯多。
伊斯多说:“谢谢。”
复活师掀开兜帽,又稍微打开自己的隔弗罗,露出一张友好的圆脸。他清清喉咙,“抱歉……我们同默工兄弟们……一起的时间太久……很难……”
“没关系的,”伊斯多说,“你们帮了大忙。”
那人从口袋里拿出一样东西。“我的搭档……就是那位……”他指指地板,“不做默工时……他是你的……粉丝。”他咳嗽两声,“所以我想……也许……能不能请你……签个名?”
对方递来的是一份剪报,蒙了一层临时物质薄膜。阿德里安·吴的文章。
侦探一边叹气一边接过剪报,从口袋里掏出笔来。
日光让伊斯多直眨眼。能离开阴沉的复活屋,他打心眼里高兴。从冰冷的下界出来,稳固大道的风感觉热烘烘的,人类的声音让他精神一振。
视觉基因攻击带来的眩晕感一直没有消退,还稍微有些头疼。所有客人都接受了医护默工检查,没有发现任何持久性感染的痕迹。病毒也已经被默工分离出来。伊斯多和奥黛特搜查城堡时,还发现了用来传播病毒的那朵花。为防万一,伊斯多用智能物质气泡把花包好,装进自己的挎包里。
他一宿没睡,但脑中飞驰的思绪依然不肯放他休息。每当想起窃贼,他腹中总有一丝羞耻的刺痛。他们离得是那么近,面对面——而对方不仅偷走了伊斯多的容貌,还偷了他的缠结指环。至于身份,盗窃是如何完成的,这又是一个未解之谜。伊斯多怎么都想不通,窃贼怎么会有自己的隔弗罗权限?
另外,窃贼也没在花园的外记忆留下任何痕迹;唯一一次没戴隔弗罗面具出现,就是在跟伊斯多谈话期间。很明显,他能随意改变自己的容貌。侦探心底隐隐有个念头:或许心中的不安有一部分根本就是恐惧,或许自己压根儿不是赌王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