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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筏开始移动。我的视线穿过帐篷末端的三角形开口,看见提灯的亮光,照在迷雾和遥远的窟顶上。雾气和冰钟乳缓缓地经过小小的三角形开口,那情景,犹如透过一个现实中的等腰三角形洞孔,窥视但丁所述的第九层地狱。
伊妮娅一直注视着简陋的医疗包监控器。“劳尔,劳尔……”她轻声唤道。
保暖毯可以裹住我散发的热量,但我觉得自己已经不再散发任何热量。我冻得骨头都疼了,不过那些冻僵的神经末梢根本传达不了疼痛。我还非常非常困乏。
伊妮娅摇醒了我。“该死,不要离开我!”
我会尽力的,我这么想到,但我知道自己在撒谎,现在我只想睡觉。
“贝提克!”孩子大喊,然后我隐隐感觉到机器人走进帐篷,查看医疗包。他们说了些话,但在我看来,那都是些遥远的嗡嗡声,没有任何意义。
我的意识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突然隐约感觉到我身边躺着什么人。贝提克又走开了,他得把积满冰的木筏逆着湍急的水流撑往上游。伊妮娅那孩子却爬进了保暖毯,和我一起躺在睡袋里面。起初,她那瘦弱身躯散发的热量,根本穿透不了我那冻成千层冰的身体,但在帐篷构成的空间中,我能感觉到她的气息,感觉到她的瘦弱的手肘和膝盖顶在我的身上。
不,不,我面对着她的方向想。我才是保护人……我足够强壮,所以被雇来解救。但我又冷又困,说不出声来。
我不记得她是否张开臂膀抱住了我。我知道,我的反应就跟一截冻住的木头差不多,感知力也好不过那些在我三角形视野中移动的冰钟乳,我的意识就跟它们一样,底部被提灯的光芒照亮,顶端却迷失在黑暗和迷雾中。
后来,我终于开始感觉到从她小小的身躯中涌过来缕缕暖意。我只是隐隐地感觉到这点,但随着这些温热从我俩肌肤接触的地方流过来,那些地方开始如针刺般疼痛起来。真希望我能开口说话,叫她离开,好让我安详平静地打个瞌睡。
过了一会儿——也许有十五分钟,也许有两小时——贝提克回到帐篷。我还算清醒,意识到他一定已经按计划完成了所有事情:回到那截远距传送门下,把撑杆和方向舵杆卡在冰穴上部较窄的那个地方,以此“锚定”木筏。我们推断,金属拱门可以在炸药爆炸的时候,保护我们不受雪崩和冰崩的伤害。
快引爆炸药,我想这么对他说。但机器人却并没有在通信波段上发送命令,而是脱掉全身衣物,直到只剩下黄色沙滩短裤和衬衫,然后爬进保暖毯下,和女孩一起躺在我身边。
这事儿也许有些滑稽——对于正在阅读这些文字的你来说,看起来兴许有些滑稽——但在我的生命中,再没有别的事件,比我的两位旅伴以自己的体温来温暖我这一举动更深地感动过我。就连他们在紫罗兰大海上勇敢而又鲁莽的营救行动,也没有如此深深地触动我。我们三人躺在那儿——伊妮娅在我左边,手臂环抱着我,贝提克在我右边,身体蜷曲着,为我抵挡从保暖毯角落钻入的冷风。再过几分钟,我或许会因为血液循环恢复、因为肉体逐渐解冻而疼得大哭;但眼下,我为他们给予的温暖——这亲密的礼物——而哭泣,生命的热量从孩子和蓝皮肤人的身上流出,从他们的血肉流出,流向我的身体。
写到这里,我又禁不住泪流满面。
我也不知道我们像这样过了多久。我从来没有问过他们,他们也从没有说起过。肯定至少有一个小时,但感觉就像经历了一辈子的温暖和疼痛,还有起死回生时难以抗拒的喜悦。
到最后,我开始战栗,先是微微颤抖,继而猛烈抖动,就像是突然癫痫发作。我的两个朋友紧紧抱住我,不让热量从我身上逃脱。我知道,这时伊妮娅也哭了,虽然我从未问起,在以后的日子里,她也从没提过。
最终,在痛楚和麻痹几乎全数消散后,贝提克从我们共同盖着的铺盖下爬出,查看了医疗包,然后对孩子说起话来,那语言我又听得懂了。“都变成绿色了。”他轻声说,“没有永久性冻伤。没有永久性损伤。”
过了不久,伊妮娅从毯子下爬出,扶我坐起,拿过两个覆满白霜的背包,垫到我的背后和脑袋底下。她在炽热的立方体上烧了开水,沏了几杯热气腾腾的茶,把一杯送到我唇边。这个时候,我已经能抬手了,甚至还能弯弯手指,但它们都疼得要命,我无法抓住任何东西。
“安迪密恩先生,”贝提克蹲在帐篷外说道,“我已准备好发送引爆代码。”
我点点头。
“可能会掉下很多碎片,先生。”他又补上一句。
我又点点头。这一危险已经被讨论过,经过塑力的炸弹应该只会把我们前方的冰墙炸碎,但随之产生的震动波,将穿越冰层,足以把整片冻结的大气冰川震塌下来,砸到我们四周,砸沉我们的木筏,将我们埋葬在这浅浅的河底。但我们最终断定,冒险是值得的。现在,我抬头朝帐篷望了望,它里里外外都已经结满了冰霜,我不禁笑了笑,觉得这层霜也许能起一点掩护作用。我再次点点头,催促他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