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6:局长

第十二期勘探前两星期,那台破旧的手机跟着你回到了家。你不记得带上了它。也不知道保安为何没有质问。她就在你的手提包里,然后出现在厨房桌子上。你想到几个可能的嫌疑人。也许维特比比你想象的更古怪,或者洛瑞就是想拿你作笑柄。但有什么大不了的?你明天一早还回去就是了。

那时候,工作与家的区别早已消失——你带文件回家,在家里工作,往小纸片上写东西,有时还往树叶上写,就像小时候一样。部分原因在于,一想到洛瑞将在报告里看到它们的照片,你就很愉快。另外,使用这些原料似乎更安全,不过你说不出为什么,只是文件档案中有一种细微的特殊“触感”,你无法明确指出,也无法予以计量。这一非理性的念头是你有一天工作到深夜时忽然想到的。你时不时进入盥洗室呕吐——抗癌药物的副作用,你向大楼管理员道歉,不过并没有告诉他你生病,只是胡乱编些愚蠢的理由:“我怀孕了。”怀了癌症,怀了可能性。有时你会感到好笑。吧台尽头这位亲爱的嗜酒老兵,你想不想当父亲?

你今晚不想去悦星球馆,不想见喋喋不休的房产经纪和那些摇头晃脑的醉鬼。额外的训练使你非常疲惫。你必须北上,前往总部,与其他勘探队员一起参训,并接受作为领队的特别训练,以便完全理解催眠指令,理解那带有红灯的黑盒子有多重要——具体细节——有助于让队员服从命令。

因此,你没有出门,而是开始播放音乐。不过稍后,你决定看电视,因为你的头脑混沌不清。你听见厨房外的走廊里有声响——也许只是阁楼上的物品自然挪移所致,然而你很不安。当你前去查看时,什么都没发现,但你取出藏在床下用作防御的斧子。然后你回到沙发,观看一部三十年前在南方拍摄的侦探片。那地方已成为不存在的区域,永远不可能复原。从前的那片土地总是让你无法忘怀——太多东西都已消失,不复存在。在汽车追逐的场面中,你注意观察背景,就像是翻看从没见过的家庭照片。

你睡了过去,然后醒来,然后又睡了过去。接着,你听见有东西贴着厨房地砖悄悄爬行,就在视线之外。一阵惊恐的战栗传遍你的全身。那声音稍许有些急促,你难以分辨,不知是什么东西偷偷潜入了家中。很长一段时间内,你一动不动,等待听到更多声响,也害怕听到更多声响。你不愿站起身,不想去看等着你的是什么动物。然而它仍在移动,仍在发出噪音,你不能永远坐着。你不能坐在那里无动于衷。

因此你站起身,擎着斧子,走到厨房餐桌边,倚住桌子,踮起脚,窥视厨房的地板,但那东西靠向左侧,躲到了视线之外。你必须绕过去与它正面对峙。

就是那部旧手机,在地板上到处乱爬,仿佛充满怨气——拖着笨重的身体,企图逃离,企图钻进橱柜躲藏起来。只不过它现在没有动。你瞪视着它的这段时间里,它一动不动。你长久而震惊地注视着这部手机。也许是因为惊讶,也许是出于某种防御机制,你脑中只能想到,工作跟着你回到了家。你只能想到,这是可怕的越界,既有现实,也有想象。

你用颤抖的手从地上捡起手机,而斧子早已交到另一只手。它摸上去有点温热,趋于融化的皮套有种类似于皮肤的质感。你拿出一只存放税单的金属盒,将税单扔进塑料袋,然后把手机塞入盒子,锁住,放到厨房餐桌上。你想把盒子抛进后院,或者开车将它载到河边,丢入黑暗之中,但你忍住了冲动。

卧室里,你在一堆衣服下面找到保湿烟盒,从中摸出一支雪茄。你掏出的雪茄干燥脆裂,但你不在乎。你点燃雪茄,走进家中的办公室,将你带回家的那些笔记塞进一个塑料袋。缺乏根据的种种推测、以前勘探队疯癫狂乱的日志、难以理解的涂鸦,你一边使劲将它们塞进去,一边大声对着洛瑞吼叫。因为,出于某种目的,他在窥视你的思维。你朝他发出嘶嘶的威胁声。他妈的离远点儿!不要闯进来。然而他已经进来了,凭着他所了解的情况,只有他一个人有能力这样对付你。

有些笔记你不记得自己曾经写过,你不确定它们先前是否存在。笔记是不是太多了?如果是,那又是谁写的呢?是维特比想要帮你,偷偷潜入你的办公室编造出来的?模仿你的笔迹?假如你将笔记从袋子里取出,重新整理一遍,就得再次承受那可怕的压力,因此你抵制住这种冲动。你拿着这袋疯狂的笔记和一杯红酒走出去,站在石头露台上抽烟。虽然暴风雨即将来临,虽然你感觉到雨点已开始落下,但你点燃了烧烤架,片刻之后,你带着愤怒的表情,将袋子里的东西倒入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