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第3/3页)
然而,像她这样接入别人的生活,这体验却是真真切切的。那个英国男孩真的会面对自己的罪行带来的后果。只要愿意,她可以一直待在男孩的脑子里,跟着他忍受几小时甚至几天的煎熬。这里头有偷窥的乐趣,还有一份比任何收缩包装袋里的产品更生动、更刺激、更难预料的虚拟体验。
这种技术会被规范吗?能被规范吗?是不是所有人都只能眼睁睁看着无数人进入自己的大脑,分享他们的每一次体验,每一个想法?
也许,70亿的数目并不骇人;也许,它是个再好不过的数字;也许,光是选择的随机和选项的众多,就足以阻止你进入某个熟人的心灵。
然而,这正是这种体验的魅力所在,不是吗?这正是希瑟想寻找的,也是后来者肯定想要的:一个进入自己的父母、爱人、孩子和上司的内心的机会。
但是她该如何继续呢?她还是不知道该怎么找到某个特定的人。凯尔就在这里的什么地方,真希望能找到接入他的方法啊。
她凝望着巨大的六边形键盘,心中充满疑惑。
凯尔继续在墓园里走着。他感到额头上渗出了一层汗珠。玛丽的坟墓就在不远的地方。他把手插进了口袋。
那么多死亡;那么多死者。
他想起了那只被狮子追踪、杀死的斑马。
那一定是种可怕的死法吧。
或许不是?
压抑?
抽离?
这都是贝姬自称她经历过的事。
不单是贝姬。数以千计的男男女女都经历过。把记忆压抑掉,战争的记忆,折磨的记忆,强暴的记忆。
也许,只是也许,那只斑马并没有感觉到自己的死亡。也许在袭击开始的时候,它就把自己的意识和现实脱离开了。
也许所有的高等动物都能做到那样。
那可以让他们不必在痛苦中死去,在恐惧中死去。
不过,这个压抑机制一定是有缺陷的——否则的话,那些记忆就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或者说,就算那不是缺陷,至少人类对它的使用,已经超过了它在设计时的预期。
在动物界,重伤没有不致命的。没错,一只动物可能觉得害怕,可能怕得要死,但怕完了还能再活上一天。然而,一旦捕食者的牙齿咬进了猎物体内,那么猎物的死亡就几乎注定了。这时,压抑只需要起几分钟的作用,最多几小时,只要让猎物逃过对死亡的恐惧就行了。
如果动物在重伤后必死无疑,那么脑回路就没有必要把这段记忆压抑几天、几周或几个月那么长。
或是几年。
但身为万物灵长的人类,却发明了好些不足以致命的创伤,真够反讽的。
强暴。
酷刑。
战争的恐怖。
也许人脑的确有特殊的设计,能够压抑肉体上最糟糕的体验。
也许,这些体验的确会在一段时间之后,在无意中再次浮现出来。直到数万年前——那是地球生命史上的很短一段时间——动物都还用不着长时间的压抑。也许,这样的技能还没有进化出来。
进化。
凯尔思索着这个词,将它在头脑中反复把玩。自从猎豹告诉他微管意识可能在预适应的进化中自发产生,他就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他看着各式各样的碑文,还有上面的十字架和祈祷的双手。
进化只会影响那些增加生存几率的行为。根据定义,生物体在关乎繁衍的重大事件结束之后的行为,进化是无法精确调节的。而死亡,当然永远是最后的事件。
实际上,凯尔觉得进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让动物有个人道的死法,不管群体中有多大比例的成员会从中得益。不过……
不过,如果人类对记忆的压抑真的有效,那么这种能力就应该有它的渊源。或许,它就是让动物在被生吃的时候也能平静死去的那个机制。
前提是,真有那么一个机制。
如果真有这那个机制,就说明宇宙毕竟还是仁慈的。在进化之外,还有另一股力量在塑造生命;就算它没有为生命赋予意义,也至少赐予了生命免受折磨的自由。
除了那些记忆又被想起时的折磨。
凯尔慢慢走回了地铁站。现在是周五下午三四点,从市中心驶来的列车里塞满了逃出公司樊笼的上班族。凯尔今年教两门夏季课程,其中的一门被无情地安排在星期五下午四点。他现在就要赶回大学,去上这个星期的最后一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