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亡命之徒
米尔林・泰伦斯不是个行动派。他拿这点当做自我安慰的借口,因为现在,离开太空航站之后,他发觉自己的心神陷入了瘫痪。
他必须谨慎选择走路的速度。不可以太慢,否则会像是无所事事;也不可以太快,否则会像在奔跑。只要轻快就好,像个巡警走路的模样,像个正要出勤、正准备钻进地面车的巡警。
他要是能钻进一辆地面车该多好!遗憾的是,弗罗伦纳人受的教育并未包括驾驶地面车,甚至弗罗伦纳镇长也不例外,因此他一面步行一面试图思考,可是始终无法做到。他需要宁静的环境与悠闲的时间。
而且他觉得虚弱得几乎无法行走。他或许不是个行动派,可是如今,他已经迅速行动了一天一夜再加半个白天,已经消耗掉他一生的气力。
但他不敢停下来。
假如现在是夜晚,他或许有几小时的时间用于思考,可是此时刚过正午。
假如他会驾驶地面车,他就能远离城市,前往城外数英里之处,在决定下个步骤前稍微想一想。可是他的交通工具只有双腿。
假如他能思考,这是关键,假如他能思考就好了。假如他能暂停一切动作、一切行动;假如他能在时间之流中抓住宇宙,命令它暂停,他就能将许多事好好思考一番。一定有什么办法可以做到。
他急匆匆冲进下城的阴处,迈着僵硬的步伐,模仿着记忆中巡警走路的方式。他紧抓着电击棒,在半空画着圈圈。街上空无一人,当地人都挤在简陋的房舍里——这样更好。
镇长仔细选择他的目标。最好选一个较高级的住宅,拥有彩色塑胶砖与偏光玻璃窗的那种。低下阶级都死气沉沉,他们不在乎失去什么;“上层人”则会争先恐后提供一切协助。
他沿着一条短径,走向这样的一栋住宅。它与街道有段距离,这是富裕的另一个象征。他知道自己不需要敲门,也不需要硬闯进去。当他走上坡道时,住宅里的人会注意到窗外有动静(世世代代的经验,使弗罗伦纳人闻得出巡警到来的气息),大门会自动打开的。果然打开了。
开门的是个少女,两眼睁得犹如铜环。她的服装令她看来相当笨拙,从衣服的褶边可以看出,她的父母决心要维持高人一等的地位,不愿与普通的“弗罗伦纳废物”为伍。她站到一旁让他进去,急促的气息从她微张的嘴巴冒出来。
镇长作势要她关起门来:“你的父亲在家吗,姑娘?”
她尖声叫道:“爸!”然后喘着气说,“在家,长官!”
“爸”从另一个房间心虚地走出来,动作相当迟缓。他并非不知道有位巡警来到家门口,只是让一位少女应门比较安全。假如巡警刚好在气头上,出手将她打倒在地的机会将比较小。
“你的名字?”镇长问。
“贾可夫,希望这能令您满意,长官。”
巡警制服的某个口袋中有本薄页笔记簿,镇长将它打开,很快看了看,打了一个利落的钩:“贾可夫!没错!我要看看家中每个成员。快!”
若非他心中除了无望的沮丧再也容不下其他的情绪,泰伦斯几乎肯定会过过干瘾。他并不是对权威的诱惑完全无动于衷。
他们一个个走了进来。首先是个瘦小的妇人,带着一脸忧愁的表情,有个两岁左右的孩子在她怀里蠕动。然后是那个应门的少女与她的弟弟。
“都在这里?”
“全都来了,长官。”贾可夫低声下气地说。
“我能照顾宝宝吗?”那妇人焦急地问,“现在是她的午睡时间,我正要把她放到床上。”她将手中的婴儿向前举,仿佛天真无邪的宝宝有可能融化巡警的铁石心肠。
镇长没有望向她。巡警应该连心肠都没有,他这么想,而他现在就是一名巡警。他说:“把她放下来,给她一根棒棒糖堵住嘴。喂,你!贾可夫!”
“是的,长官。”
“你是个奉公守法的小子,对不对?”当地人不论年纪多大,当然都是个“小子”。
“是的,长官。”贾可夫眼睛发亮,双肩微微耸起,“我是食物处理中心的办事员。我学过数学,会长除法,我也会做对数。”
是啊,镇长心想,他们曾经教你如何使用对数表,还告诉你“对数表”这几个字怎么念。
泰伦斯了解这种人。他对自己的对数引以为傲,更甚于大亨对私家游艇的自傲。他的偏光玻璃窗是他的对数换来的,屋外的彩色砖则吹嘘着他的长除法。他轻视未受过教育的当地人,正如一般大亨轻视所有的当地人;而他的恨意更为强烈,因为他不得不跟他们住在一起,而且被大亨视为他们的一分子。
“你信任法律,对不对,小子,并且信任慈善的大亨?”镇长继续装模作样,翻查着他的笔记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