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2/4页)
她凝视着他的眼睛。
“是吗?”她低问。
“是的。”他严肃地点点头。“我曾经在外面流浪了四年,这四年,我消沉,我堕落,我颓废,我怨天尤人,我愤世嫉俗,我觉得全世界都对不起我,举世皆我的敌人……”他耸耸肩,“我不知道你懂不懂这种心情?”
“我想,我懂的。”她说,想起父亲刚死的那段日子,债主的催逼,世人的嘲笑,姐弟三人的孤苦无依……那时,自己何尝没有这样的想法?觉得命运乖蹇,举世皆敌?所幸的,是那时自己必须站起来照顾两个弟弟,没有时间来怨天尤人,否则,焉知道自己不会成为一个小太妹?
“四年中,我从来没有振作过,我过一天算一天,过一月算一月,过一年算一年,我懒得去工作,懒得找职业,我的生活,只靠写写骂人文章,或者,画画‘只配放在中山北路三流画廊里骗骗外国人’的烂画!”
她再一次脸红。
“别提了!”她说,“不要把那些话放在心上,我那时是安心想气你,事实上,你的画并不那样恶劣……”
“何必再解释?”耿若尘皱起眉头,鲁莽地打断了她,“你是对的!我那些抽象画烂透了!连具象都还没学到家,却要去画抽象!你猜为什么?因为买画的人十个有八个不懂得画,因为我画得容易,脱手也容易!那不是我的事业,只是我谋生的工具而已。”“可是,你如果安心画,你可以画得很好!”
“你又说对了!”他歪歪头,仍然带着他那股骄傲的气质,“像我父亲说的,只要我安心做任何事,我都会做得很好!”
她深深地望着他。
“这以后,你又预备做什么呢?”
他咬住嘴唇,沉思了一会儿。
“我还不知道,”他犹疑地说,“我想,我不会在风雨园停留很久……”
“嗨!”她挑高了眉毛,“我仿佛记得,你昨天才答应了你父亲,从此,你不再流浪了。”
“但是,”他压低了声音,“你告诉我的,他不会活很久了!你难道不认识我那两个哥哥?等到父亲归天,我也就该走了!目前,我只是回家陪伴老父,让他能……”他低语,“愉快地度过这最后的一段时间。”
她以不赞成的眼光紧盯着他。
“慢慢来吧,”她说,“我不认为你父亲只需要你的‘陪伴’,他更需要的,是他生命的延续,与他事业的延续!”
“哦,”他惊愕地,“你以为我可能……”
“我不以为什么,”她打断他,一阵寒意袭来,她猛地打了个喷嚏,“我只是觉得,你一辈子摆脱不掉你的骄傲,当你的理智与骄傲相冲突的时候,你永远选择后者,而放弃前者。”
他盯住她。
“我不懂你的意思。”
“或者,以后你会懂。”她笑笑,又打了个喷嚏。
他猛地惊觉过来。
“嗨,”他叫着说,“虽然你是特别护士,但我看你并不见得会照顾自己啊!瞧,你的头发都要滴下水来了!”他脱下自己的夹克,披在她的肩上。“雨大起来了,我们该进屋里去了!”
真的,雨丝已经加大了,那寒风吹在脸上,尤其显得凛冽。江雨薇拉紧了耿若尘的夹克,她说:
“我们跑进去吧!”
他们跑过了小径,穿过了花园,绕过了喷水池,一下子冲进屋里。一进屋,江雨薇就慌忙收住了步子,因为,耿克毅正安静地坐在沙发中,面对着他们。
“嗨,爸爸!”耿若尘愉快地叫,“昨晚睡得好吗?”
“很好,”老人说,锐利地看着他们。他的气色良好而神情愉快:“外面在下雨吗?”
“是的。”江雨薇把夹克还给耿若尘,呵了呵冻僵了的双手。“这天气说冷就冷了,今天起码比昨天低了十度。”她看着老人,“你应该多穿点!”
“你倒是应该先去把头发弄弄干!”老人微笑地说。
“是的,”她笑应着,“然后给你打针!”
她跑上楼去,轻盈得像一只小燕子。耿若尘的眼光不能不紧追着她,当她消失在楼梯顶之后,耿若尘掉过头来,望着他的父亲。
“她是个很奇妙的女人,不是吗?”耿若尘说。
老人深深地注视着儿子。
“别转她的念头,若尘。”他静静地说。
“为什么?”
“因为她已名花有主,一个医生,x光科的,相当不错的一个年轻人!”
“哦!”耿若尘沉吟了一下,轻咬着嘴唇,忽然甩了甩头,“哎,天气真的冷了,不是吗?”他抬高了声音,“我去找老李,把壁炉生起来。噢,”他望望那壁炉,“烟囱还通吧?”
“通的!”
耿若尘凝视着他父亲:
“我永远记得冬夜里,和你坐在壁炉前谈天的情况!每次总是谈到三更半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