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奈松,旷野浪游(第6/8页)
她站起来,开始来回踱步。这样会缓解恶心,还有那份奈松难以名状的,在她体内渐渐涌起的躁动和紧张。“我不知道该怎样解决它。”
但这并不是全部事实,而沙法对谎言很敏感,就像猎食者能够敏锐地嗅到血腥味一样。他的眼睛收窄。“如果真的知道该怎样做,你又是否愿意解决问题呢?”
然后,有段记忆突然变得清晰起来,一年多以来,奈松一直不允许自己回忆或考虑的那段时间,她想起了自己在特雷诺的最后一天。
回家时。看到父亲站在房子中间,沉重地喘息。当时奈松奇怪他到底怎么了。奇怪他为什么看起来不太像她的父亲,那个瞬间——他的眼睛瞪得太大,嘴巴过于松弛,肩膀佝偻的样子看似很痛苦。然后,奈松记得自己低头看。
低头然后瞪视,瞪视然后想着那是什么?然后再瞪视再想是个球吗?就像童园里孩子们午饭后踢来踢去的那种,只不过那些球是皮革缝制的而父亲脚下的那东西却是完全不同的另一种棕色,棕色而且有紫红的污迹遍及表面,松软,像皮球,漏掉了一半的气但是不对,那不是球,等等那是一只眼睛吗?也许是的但它肿那么大闭那么紧就像颗特别肥硕的咖啡豆一样。根本就不是一个球因为它穿着她小弟的衣服包括奈松今天早上给他穿的那条裤子,当时杰嘎正在忙着给她们准备在童园吃的午餐盒。小仔不想穿那条裤子因为他还小,喜欢胡闹,所以奈松给他跳了扭屁股舞,他笑得那么夸张,那么响亮!他的笑是奈松最最喜欢的,等到扭屁股舞跳完,小仔就允许姐姐给他穿上了裤子以示感谢。这意味着地板上那个难以辨认的,放气的皮球一样的东西就是小仔那是小仔他就是小仔——
“不,”奈松激动地说,“我不会解决问题的。就算我知道该怎么解决。”
奈松已经停止踱步。她一只手捂着肚子,另一只手攥成拳,压在自己嘴上。她现在的每句话都是从自己的拳头边喷出来,她觉得要被这些话噎到了,它们不断地从她的喉咙里涌上来,她捂紧自己的肚子,那里面全是这种可怕的东西,她必须用某种方式说出来,要不然就会被它们从内部扯烂。这些东西已经扭曲了她的嗓音,让它变成颤抖的号叫,时而尖厉,时而更低沉,因为她竭尽全力,也只能止住持续的尖叫而已。“我不愿意解决它,沙法。我不愿意。抱歉,我不想要修补这局面,我只想杀死所有痛恨我的人——”
她觉得腰腹部太沉重,无法站立。奈松蹲下来,然后双膝跪地。她想要呕吐,相反,却在自己张开的两手间,向地面喷吐愤激的语言。“消——消——消失!我想让一切都消失,沙法!我想要让它燃烧,我想要让它烧光,死亡,消失,消失,什么都不——不——不剩下,再没有仇恨,再没有杀戮,只剩空虚,该死的空虚,永远都空无一物——”
沙法的手,坚定又强壮的手,把她拉起来。她在沙法的掌控下挣扎,试图打他。这并非恶意,也不是恐惧。她从来都不想要伤害他。奈松只是需要用某种方式发泄,否则她就会疯掉。她第一次理解了她的父亲,当她尖叫,踢打,掌击,撕咬,拉扯自己的衣物和头发,试图用额头去撞他的头。很快,沙法把她的身体扭转,一只大粗胳膊箍住她,把她的胳膊夹紧在身旁,让她在盛怒中无法伤害他,也不会伤到自己。
这就是杰嘎当时的感觉,她的一部分意念遥远、淡然,以空中方尖碑的形式旁观着这样想。这就是他内心产生的情绪,当他意识到妈妈在撒谎,我在撒谎,小仔也在撒谎。这就是让他把我从马车上推下去的原因。这就是他今天早上手握尖刀来到寻月居的原因。
这个。这个就是她内心里的杰嘎,那样挣扎、喊叫、悲泣。在这段完全崩溃状态下的狂怒中,她感觉前所未有地接近父亲。
沙法抱着她,直到她筋疲力尽。最后她瘫倒了,浑身哆嗦,喘息着,低声呻吟,她的脸上满是泪水和鼻涕。
等到奈松显然不会再次发疯,沙法改换姿势,盘腿坐下,把奈松抱在自己膝头。她蜷缩着靠在沙法肩上,就像另一个孩子曾经做过的那样,很多年前,很多英里之外的另一个地方,当沙法告诉那女孩,要为了他通过一场测试,这样她才能活下去。但奈松早就已经通过了她的测试;即便是从前的沙法也会认可她的能力。在她全部的怒火中,奈松的原基力没有发生过丝毫波动,而且她完全没有去寻找银线。
“嘘。”沙法安抚她。他一直都在这样做,尽管现在还添加了抚摩她的后背,以及用拇指为她抹去偶尔溢出的眼泪。“安静,可怜的小东西。我真是狠心啊,今天早上居然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