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奈松,穿火而行(第5/6页)
然后,直运兽内部变成一片昏黑。
它还在移动,尽管速度减缓。他们实际上已经进入了地核上的半固态物质,直运兽的路线从它表面滑过——因为,当然啦,那些建造方尖碑的人,当然会出于好玩儿穿透地核,并且以此为荣。奈松能感觉到那道银线的强大威力,周围都是那颗热浪翻涌的太阳。但在她身后,墙上的窗突然变暗。直运兽外面有某种东西,正在向那层魔力之壳施压。
慢慢地,在沙法无声地承受着痛苦,在她膝头挣扎的同时,奈松转身,面对大地之心。
而在此地,在它本身的心脏里,邪恶的大地终于也察觉到了她的存在。
当大地发声,它并不使用人的语言。它使用的这种媒介你早已知晓,但奈松直到这个瞬间才学到。她隐知到了对方的意思,通过耳朵里的骨骼听到了那种震动,身体战栗,将那份感悟排出,感觉它们从她眼睛里引出泪水。那就像是同时吸入了能量、感受和情绪。很痛。记得吗:大地想要杀死她。
但也请记住:奈松同样想要杀死大地。
于是它说,通过将会在南半球某处引发海啸的一系列微震说:你好,渺小的敌人。
(你意识到,这只是大致的意思。只是她稚嫩的头脑能够承受的部分。)
而就在沙法呼吸困难、浑身抽搐的同时,奈松抱住他被痛苦折磨的身躯,瞪着墙的方向,那锈色的黑暗。她不再恐惧;狂怒让她变得强硬如钢铁。她真的是你亲生的女儿。太像了。
“你放开他。”奈松怒吼,“你马上放开他。”
星球的核心是金属质地,达到了熔化温度,但又被高压挤成固态。它还有一定程度的变形能力。暗红的表面开始泛起波纹,在奈松的视野里改换模样。上面显出某种东西,她一时无法解读。某种图样,很熟悉。啊,是一张脸。只是有点儿接近人类,两只眼,一张嘴,恍惚有鼻子的阴影——然后有极短的一瞬间,那双眼的形状变得特别清晰。嘴唇的线条和细节也明朗起来,眼睛下方出现一颗黑痣,那颗痣可以张开。
不是她认识的任何人。只是一张脸……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而就在奈松注视这张脸的同时,幽暗的恐惧渐渐挤走了她的怒火,她又看到另外一张脸……然后又是另一张,接着,有很多张脸同时出现,填满视野。每张脸都被推开,新的脸孔在它下面浮现。几十张脸。几百张脸。这一个干瘪疲惫,下一个像是哭肿了,另外那张咧着大嘴,无声地号叫,像沙法。有些脸孔乞求地看着她,嘴型对应着某些话语,即便她能听到,怕也无法理解。
然后所有面孔都在荡漾,被更强大的存在物影响。他是我的。没有声音。当大地发声,它并不使用人的语言。但还是能够被理解。
奈松双唇紧闭,深入沙法体内的银线丛中,不管不顾地斩断了尽可能多的触角,全都在核石周围。这招儿并没有起到通常的作用,平时她用银线施行手术还是有效的。沙法体内的银线几乎马上就自我修复了。与此同时,搏动得更加有力。每次沙法都会周身战栗。奈松在伤害他。她在帮倒忙。
现在没有其他选择了。她用自己的银线包裹沙法的核石,开始施行几个月前沙法没有允许的手术。即便这样会缩短他的寿命,至少在有生之年,他不会再继续受苦。
但是又一波冷笑传来,让直运兽整体发颤,一波耀眼的银光掠过沙法的身体,将奈松纤弱的细线全部挤开。手术失败。核石还像从前一样,坚如磐石安放在隐知盘深处,还在扮演它的寄生怪物角色。
摇头,环顾周围寻找对策,但没有看到任何有帮助的东西。奈松一时被锈色表面不断变幻的面孔转移了注意力。这些都是什么人?他们为什么在这里,在大地的心脏中翻涌呢?
欠我的都要还。大地回答,透过一波接一波的热浪和极大的压力。奈松龇起牙齿,挣扎着对抗它的藐视带来的高压。不管是偷走的,还是借走的,都必须归还。
而奈松不由自主地理解了这番话,在这里,身处大地怀抱之中,它的全部用意都回荡在奈松的骨骼里。那银线——魔法——同样来自生命。那些制造方尖碑的人想要利用魔法,而且他们成功了;哦,还真是相当成功。他们用这些魔力去建造超乎想象的东西。但其后,他们又想得到更多魔力,远不止他们自己的生命,还有地壳表面亿万年来生物的存续和死亡积累的魔力。然后他们发现了地表之下隐藏着多么丰沛的魔力,只等他们来掠取……
他们从未想到,如此巨量的魔力,如此多的生命力,一定意味着某种……自觉意识。毕竟,大地并不用人的语言交流——而且,奈松意识到,或许在经历了太多世事,早已失去童真之后,方尖碑的建造者们已经不再懂得尊重其他形式的生命。这种缺陷,实际上跟那些管理支点学院的人、贼寇们,还有她自己的父亲并没有什么两样。所以,在他们本应该察觉生命体存在的场合,他们看到的只有新的掠夺对象。在本应该提出请求,或者不予打扰的情境下,他们选择了强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