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Furious Storm狂怒风暴(第6/23页)
陈开宗既愤怒,又感觉荒诞滑稽,手腕被变形的假阴茎勒擦得火辣辣地疼,他试图挣脱,可那该死的疯女人打了个死结。风势越来越猛,义体弹跳着撞向开宗,他尽力闪躲,却仍被数次击中,幸好还只是硅胶制品。他听见金属刮擦变形的声响,顶棚的铁皮被强风掀开一道缝隙,缝隙正在扩大,铁皮如薄纸般扭曲褶皱。
他心里暗叫不妙,倘若棚架倒塌,所有的重量势必瞬间倾泻到他的身上,即使不被重物压死,也难保不会在窒息中一命呜呼。陈开宗更加疯狂地摇撼着水管,希望能够把身体挪开下风位置,至少还能保住性命。可那根长满锈斑的水管纹丝不动。
陈开宗用牙咬住那根阳具,死命撕扯,他甚至寄望于能够咬断这种邵氏硬度90A的聚合材料,可那阴茎上连个牙印都没留下。这是我这辈子干过的最尴尬的事情。陈开宗心想。而我这辈子马上就要结束了。
几声短促的金属迸裂声,陈开宗眼看着顶棚铁皮像块魔毯般消失在夜空,整个棚架结构猛地一颤,发出缓慢而尖厉的变形嘶叫,它即将失去平衡、解体、散成一堆垃圾。而陈开宗将伴随着上千件肮脏的废弃义体,被深埋其中,活像一座达米安·赫斯特[2]的前卫装置艺术作品。除了不会有买家花上亿英镑为其尸体买单。
嘶叫似乎到达了极限,戛然而止,四周陷入一片死寂。
陈开宗紧闭双眼,开始祈祷,希望上帝可以原谅他迟到的虔诚。
小米耳畔轰鸣着的,是来自英国老牌电音组合The Prodigy的《Stand Up》,收录于2009年的第五张录音室专辑《侵略者必死》(Invaders Must Die)。当然她并不知晓这些,只是视野随着强劲电子节奏与激昂旋律线微微颤动。她正在驾驭一群惊惶的野马。
数百个垃圾人通过增强现实眼镜与小米互联,共享视野。小米眼前掠过无数片天花板的碎片,亮度、角度、色泽各异,她努力摒弃这些数据干扰,试图让高速数据流随着音乐节奏,分散到各个端口,像八音盒簧片弹拨音筒上的金属凸点,通过不同的频段传递信息片段,再由接收端的解码程式,恢复成一首完整的乐曲。这是李文的功劳。
我们只能接入最近的鮀城服务器。他说。
那就够了。小米回答。
小米0能够感受到自己背后幽灵般飘浮的散乱意识,她即将带领他们展开一段奇异旅程。只是她永远无法理解另一个自己如何做到这一切,就像是潜藏在体内的本能,像细胞分裂,植物趋光避害,动物觅食、交配、繁衍后代。唯一的进步只在于习惯两个小米间的对话,像某种人格分裂的前兆。
她似乎听见小米1像个导游般微笑着说,坐好了,这就出发。
在感官抑制的隧道里,小米的意识与众人分离,时间感被拉扯延长,视野中的数字计时器仿佛停顿,然后艰难跳过一秒,嘈杂混乱的人群重又附体。
要有光。小米0心想。
她看见了。数以十万计的动态画面同时扑到眼前,那是人类大脑所无法处理的庞杂数据,她感觉眩晕、恶心、迷失方向。
欢迎来到鮀城的“复眼”系统,联结数十万摄像头与人工智能图像识别技术,7×24小时地严密监控着这座城市的每一条街道、每一处角落、每一个表情,寻觅任何可能引发犯罪或恐怖袭击的蛛丝马迹,捍卫城市居民的生命财产安全。现在,小米侵入了它的核心。她在寻找一些特别的东西。
很快,她发觉这种大海捞针般的寻找方式过于低效。小米1重新组织了图像的呈现逻辑,按照街道地理位置与摄像头方位构建起第一人称视角的鮀城。与正常人类视觉不同的是,任何一个视角都以360度呈现,如同拉特兰‧圣乔凡尼大教堂的天顶壁画《圣母升天》,每一个观看点的四周景物成圆环状展开,而透视消失点被设置于圆心。随着主体的移动,向内展开层层叠叠不断延伸的壮丽空间,无有尽头。
想象世界是一个变异的苹果,两头凹陷位置不断加深,连接,形成一个管状的中空腔体,然而果皮完好,且能够像跑步机的皮带般,沿着腔体内壁上下滑动。观看者便是位于这腔体中心的某个虚拟点,他所看到的,便是一个圆环状展开的世界。
更为神奇的是,当观看者向着圆环的任何一点移动时,那一点都会自动展开围拢成为新的视野圆环,完美的自组织分形结构。
数百名游客在小米的长翼下蠢蠢欲动。
小米开始移动。尽管理智告诉她,自己的肉体仍然被囚于狭小铁皮屋,在风暴中摇晃颤抖,甚至她的意识,也仅仅是在十几公里外一所数据中心的沉闷铁盒里逡巡徘徊。然而画面所营造出的幻觉,却仿佛是她化身天使,在这座钢筋水泥的丛林中低空飞行,虚拟的肉身快速掠过道路,穿越房屋、商铺、桥梁、公园、电梯、车厢,在无数灯火通明的窗前投下匆匆一瞥,不放过任何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