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月 18 日(第3/6页)

他的职业生涯正上轨道,他会成为一个声名卓越的年轻有为科学家。未来他得继续和爱丽西娅·戴拉维这类人争执。这些大学新鲜人,书读了一堆,看过的海水却可能还没有一斗。

他蹲了下来,手指轻触白鲸池冰冷的水。那是个曙光初现的清晨。他们喜欢在水族馆的非营业时间,进行测试及学术研究。下了好几个星期的雨终于放晴,3 月这几天的天气格外好,太阳暖暖地照在安纳瓦克身上。

那个女学生说了些什么?他尝试将动物拟人化?

这个指责真是让他心痛。他自认始终秉持冷静的态度做学问,生活也尽可能理智,不喝酒、不参加派对、不爱出风头,不信口雌黄;既不相信神,也不接受带有宗教色彩的行为。对他来说,任何一种神秘学都是诡异的。他竭尽所能,避免把人类的价值观投射到动物身上。尤其,海豚成为浪漫想象下的牺牲者,危险性并不低于仇视、鄙视它。这种想象将海豚变成较高等的人类,效法海豚成了人类改善自己的方法。同一种沙文主义,表现成极端方式,就是毫无保留地神化海豚。它们不是被折磨至死,就是被爱到极致。

那个长着兔宝宝牙的戴拉维小姐竟然班门弄斧,想用他自己的理论来教他。

安纳瓦克继续拍着水。没多久,一尾 4 米长的雌鲸游向他,是那只被做了记号的白鲸。它伸出头来让他抚摸,发出哨音般轻微的声音。安纳瓦克自问,白鲸是否具有和人类一样的感觉,或有能力了解人类的感觉?实际上,此类证据的确很少。爱丽西娅·戴拉维多少是有道理的。

但是,也无法证明它们不具此能力。

白鲸又发出一次叫声后,沉到水底下。安纳瓦克看到人影。他转过头,看见身旁有双绣花牛仔靴。

喔,不会吧,他心想。真是雪上加霜。

“呐,利昂,”一个男人踩上他身旁的池缘,“你们今天在虐待谁啊?”

安纳瓦克站起身,看着走过来的人。杰克·灰狼,一副刚从西部牛仔片跳出来的模样。健美的体格包裹在满是油渍的皮外套下;宽阔的胸膛前挂着印第安饰品;插有羽毛的帽子下,一头及肩的乌亮长发。头发似乎是杰克·灰狼唯一整理的部位,其他地方看来像在荒野中度过好几个星期没水没肥皂的生活。安纳瓦克看着他黝黑、面带揶揄的笑脸,只能淡淡回一个微笑。“谁让你进来的,杰克?伟大的曼尼陀①?”

灰狼嘴笑得更开了,“特别许可。”他说。

“喔,是吗?什么时候开始你有特别许可了?”

“教宗本人给了我特别许可。不鬼扯了,利昂,我跟其他人一样从前门进来的。五分钟前已经营业了。”

安纳瓦克一脸困惑看了一下时钟。灰狼说得没错,是他在白鲸池边忘了时间。

“我希望,这次碰面是个偶然。”他说。

灰狼噘起嘴唇。“不完全是。”

“所以,你是来找我的啰?”安纳瓦克慢慢移动,要灰狼跟着他走。第一批参观者陆陆续续踏进展览馆。

“有什么我可以效劳的?”他接着问。

“你很明白可以为我做什么。”

“还是老调?”

“加入我们的行列吧。”

“别想了。”

“别这样,利昂,你我是同一边的。一堆有钱的混账拍鲸鱼拍到死,对你没有什么好处。”

“是没有好处。”

“大家都听你的。你若能挺身反对赏鲸,议题的论述分量就截然不同。你这样的人对我们很有用。”

安纳瓦克停下脚步,挑衅地看着灰狼。“没错,我对你们是很有用。但除了那些真正有需要的人之外,我不想为任何人带来好处。”

“那里!”灰狼伸出手臂,指向白鲸池。“它们就有需要!我看到你窝在这里和被关的动物和平相处,就觉得恶心!把它们关起来,催赶它们,简直是慢性谋杀。只要你们开船出海,就又进一步戕害了动物。”

“你吃素吗?”

“什么?”灰狼困惑地眨了眨眼。

“我只是在想,谁因你的夹克而被剥皮。”

他继续走。灰狼惊讶地停了一会儿,才又大步跟上安纳瓦克。

“这是两码子事。印第安人一直与大自然和谐共处,他们用动物的皮毛……”

“省省吧!”

“这是事实啊。”

“你知道你有什么问题吗,杰克?正确来说,你的问题有两个。第一,你假环保人士之名,行捍卫印第安人之实。印第安人的生活形态早就改变了。第二,你根本不是印第安人。”

灰狼脸色苍白。安纳瓦克自问还可以刺激这个大块头到什么程度。灰狼有好几回因为伤害罪,上了法庭。他单凭一双手,就能永远结束这个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