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觅(第3/9页)
“请你让一让,我要走了。”
“允许我送你回去。”
那男人不出她意料地说了。但他的神情显得恳切而坦白,似乎这请求是十分合理而自然的事。
“不。”她很快地摇摇头。
他望着她,眼睛中有一抹担忧。这使她又幻觉地感到这并非一个陌生的男人。整晚的遭遇弄得她精神恍惚,像要逃避什么似的,她匆促地站了起来。使她诧异的,是那个男人并不坚持,他微侧着身子,让她走出去,当她要去付账时,他才说了一句:“你的账我已经付过了。”
她站住,鲁莽而微带愤怒地说:
“为什么?谁要你付?”
带着不知道从何而来的怒气,她打开手提包,抽出十块钱,抛在那男人的身上,立即毫不回顾地走了出去。迎着室外凉凉的风和冷冷的夜,她才感到彻骨彻心的寒意,一步又一步,她向前面机械化地移动着脚步,暗夜的天空,每一颗星星都像霈的眼睛……她用手背抹抹面颊,不知是什么时候起,她的面颊上早已遍是泪痕了。
海滨,秋季的强风卷起了漫天的飞沙,几块岩石倨傲而冷漠的耸立在海岸上,浪花层层飞卷,又急急涌退,整个的海滩,空漠得找不到一个人影。思薇拉紧了风衣的大襟,拂了拂散乱的头发,吃力地在强风之中,沿着沙滩走去。沙是湿而软的,她的足迹清楚地印在沙上,高跟鞋的跟陷进了沙里。跳上一块岩石,她望着潮水涌上来,把那足迹一股脑儿地扫进大海。耳边,霈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思薇,你像海。”
“怎么?”
“有时和海一样温柔,有时又和海一样任性。”
“噢,海并不温柔,海是坚强的,蛮横的。”
“谁说海不温柔!你看那水纹,那么细致,那么轻柔,又那么美丽。”
她握紧了衣服的前襟,一瞬也不瞬地凝视着眼前的海。言犹在耳,其人何处?潮来了,潮去了,成千成万的小泡沫,在刹那间就破灭了,像她的爱情!走下了岩石,她望着那绵亘的沙滩,他们曾经并肩走过。她也是穿的高跟鞋,他笑着说:
“你看到岩石上那些小坑坑吗?都是因为爱漂亮的小姐,穿着高跟鞋走出来的!”
那次,由于高跟鞋的跟一再陷进沙里,她赌气脱掉鞋子,赤足走在沙上,并且逼他脱下鞋袜相陪。两组足印绵延地印在沙上,美得像一幅画。她攀住他的手臂,喜悦地念出勃朗特在《简爱》中的句子:
与我同死,与我同在,
我爱人,也被人爱。
与我同死,与我同在!谁?海浪吗?潮水吗?海是亘古长在的,其他的呢?
海边,有一幢古旧破败的别墅,门窗上,腐朽的木条残缺地挂着,蛛网封满了屋檐,青苔密布在台阶上,只有瓷砖的外表显示了辉煌的过去。他们站在门口,曾好奇地打量着这幢阴森森的空屋,以及那蔓草丛生的断壁颓垣。他揽紧了她,感慨地说:
“谁知道这屋子里曾经住过怎样的人,而今何在?”
她默然,古老的空屋给她过多的感触,正像她初次念到曲词中的句子“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所有的那份怆恻一样,这青苔碧瓦堆,也一定有它灿烂的一日!在那一刹那,她只希望月圆人久。倚紧了霈,把头靠在他的肩上,她暗暗寻思,光辉灿烂的爱情,会不会也有一天变成这样的断壁颓垣?看到她默默寡欢,霈笑嘻嘻地说:
“噢!思薇,这是小说里的房子呢!想想看,这篇小说应该怎样布局?有一对情侣,在一个冬日的黄昏,来到海滨度假,突然间,风雨来了,他们看到海边有一幢古旧的空屋……”
“别!霈!”她阻止了他,爱情中不该有风雨,她不愿谈到风雨,也不愿再谈这空屋。
这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如今她又站到这空屋的前面,往日的预感居然灵验。光辉灿烂的高楼已成坏槛破瓦。用手蒙住了脸,她不忍再凭吊这幢屋子,更不忍凭吊那份爱情。低低地,她啜泣地喊:
“霈!霈!这多么残忍!”
一件衣服轻轻地落在她的肩膀上,有人帮她披上一件外套。她大吃一惊,迅速地把手从脸上放下来,泪眼迷蒙中,她接触到的是一对霈的眼睛!张大了嘴,她神思恍惚地、喃喃地说:
“霈,你来了!”
“小姐,风大了,回去吧!”
那个男人深深地望着她,怜恤地说。她一震,立即明白了!这又是那个男人!前一个晚上跟踪着她的男人!她摇摇头,抹去了泪痕,愠怒地说:
“你做什么?你是谁?干吗这样阴魂不散地跟着我?”
那男人凝视着她,深黑的眸子有股了然一切的神情。好半天,才点点头说:
“别那么敌视我,我承认我在跟踪你,已经好几天了。但是我并没有恶意,你相信吗?我只是不放心!你看来这样地……这样地凄苦无助,我不知道我是否能帮助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