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第2/2页)

陶湘弯唇默默思量着,边将杯中的茶慢慢喝完,也没有久留,旋即告别起身离开,以上这些留到日后再考虑也不迟。

她今日还有得忙活,得去县城里的邮局给陶家夫妻俩寄封加急信说明缘由讨要材料,还要去趟供销社买答应给老汉的香烟与其他准备过冬的东西,最好再去国营饭店换上一些馒头花卷等可以充当主粮的适口食物,还有顾老交代的空药水瓶子也不能忘……

剧院外的雪下得更大了些,虽还没有积雪出现,但晶莹剔透的雪粒子依旧洋洋洒洒地落下,掉在人脸上冰冰凉凉,好一阵颤栗激灵。

天色越到过年越像是晚晴,一下子变得昏暗落寞下来,人来人往的街头仿佛披上了旧时日的滤镜。

陶湘裹紧了身上的毛料袄子,拎着自己的箩筐,疾步走进了这旧相片的场景中。

她去邮局借了纸笔临时写好信件加急寄出后,又来到供销社采买,供销社里依旧还是一片繁忙景象,比起以往有过之无不及。

办好事情的陶湘人逢喜事精神爽,逮着空子就往里头柜台边上挤,不拘什么临时供应的咸鱼、鸭蛋,或是油盐、炮仗,只要是她有相应票证的,都买了丢进筐里,等着回去给陈阿婆料理。

不一会儿,她手中腊月里新发的机动票就花了个七七八八,也就是县城供销社的规模大,货品的种类与数量也多,不然陶湘还真买不到这么全。

与其相比,远在千里之外的陶家叔婶过得就不那么尽如人意了。

夫妻俩双双下岗,家里的事一团糟乱,名声不好的他们地位在火柴厂家属区里也一下子变得微妙起来,日子过得拮据不说,还要承受别人愈发异样的目光与风言风语。

眼下1966年末,南方罕见地竟比北方先开始下雪。

陶湘这边才刚雪花飞扬,南方的火柴厂家属区已经积满了没过脚面的厚雪,行人踩过,“吱嘎”作响。

陶家夫妻俩工作断档了几个月,连火柴厂往日里常发的年礼也没分到,为了节省粮食,顿顿都只能煮些薄粥吃下,没有收入的城里人一时过得连乡下人都不如。

没有源源不断的工资维持生活,两人全靠以往的积蓄撑着,勉强维持家中的体面,只是驴粪蛋子表面光,仅有他俩才知道家里到底什么境况,短时间内饿不死,坐吃山空也维持不了多久生计的现状。

寒风穿过筒子楼里的每一个角落,陶家婶婶用围巾裹着面容在屋外避风口生炉子,她特意提前了时间做饭,就为了能赶在厂里大部队下班回家属区前做好端回屋里,顺便等外出找活做的丈夫回来。

充作燃料的木柴烧起来废烟浓重,直往鼻腔里冲,呛得人想掉眼泪,滋味很不好受。

三个孩子分出去以后,煤卡上的煤量按人口减半供应,为了顺利过冬,陶家的煤炭用量必须精打细算,就这些柴火还是靠夫妻俩夜半时冒着被巡安抓的风险去郊外偷砍的,真是想想就觉得心里苦,偏偏以后的日子还没什么盼头。

锅里的杂食还没有完全煮熟,家属楼外忽然传来大队人马嬉笑临近的声音,下工的铃还没打,俨然是火柴厂提早放工了。

怕给别人看见笑话,要面子的陶家婶婶抹了把不知什么时候洇湿的眼角,顾不得还在燃烧得正旺的煤炉,将炉子与上头的锅一手一个拎起就急匆匆往屋子里躲。

可她实在低估了铁锅的重量,单只手根本无法将它的耳把牢握,沉得几欲翻倒。

急里忙慌的陶家婶婶心疼锅里稀薄的粥水,今时不同往日,这可是一整顿的嚼用,若是翻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想到这里,她硬是咬着牙将滚烫的锅边用手掌去撑,另一只手则放下煤炉来接,短短一瞬的时间里,灼烧感席卷了陶家婶婶的四肢百骸,空气里仿佛都能嗅到焦肉的气味,作为患处的手也变得不再像是自己的,毫无感觉。

痛必然是极痛的,陶家婶婶的眼泪当场就落下了,流在消瘦了不少露出柴骨的脸上,隐进旧围巾里,但她还是忍耐着将炉子与锅都搬进了家里。

大门一关,陶家婶婶忙着找水泡手,屋里杂乱的物什绊倒了一地。

那厢诚心爱凑热闹的人却在外头敲起门,带来了一个对于陶家来说堪称没顶之灾的消息,陶家叔叔在外头被小红卫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