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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雁容在丄张石桌前坐下,把记录本放在一边,谈话一停止,两人就都沉默了下去。江雁容把手放在石桌上,下巴又放在手背上,静静地望着荷花池畔的一棵蔷薇花,她那对梦似的眼睛放着柔和的光彩,使那张苍白的小脸显得脱俗的秀气,她并不很美丽,但是沉思中的她是吸引人的。她的思想显然在变幻着,只一会儿,那对柔和的眼睛就变得沉郁了,眼光也从灿烂的花瓣上移到泥地上,地上有零乱的小草,被践踏成枯黄一片。
“唉!”她叹了口气。
“唉!”在她旁边的周雅安也叹了口气。
江雁容抬起头来,注视着周雅安。周雅安有一对冷静的眼睛和喜怒都不形于色的脸庞。程心雯总说周雅安是难以接近的,冷冰冰的。只有江雁容了解这冷静的外表下,藏着一颗多么炙热的心。她望了周雅安一会儿,问:
“你怎么了?”
“你怎么了?”周雅安反问。
“我在想,高三了,功课更重了,我一定应付不好,妈妈爸爸又不谅解我,弟弟妹妹只会嘲笑我,我怎么办呢?周雅安,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人,真的不知道!我总是想往好里做,总是失败,在家里不能做好女儿,在学校不能做好学生,我是个标准的失败者!周雅安,我讨厌现在的这种生活,读书!读书!读书!又不为了兴趣读,只是为了考大学读,我但愿山呀水呀,任我遨游,花呀草呀,任我喜爱,不被这些书本束缚住,尤其不被那些X、Y、硝酸、硫酸什么的弄得头昏脑涨。让我自在地生活,念念诗词,写写自己愿意写的文章,那才能算是真正的生活。现在只能叫受罪,如果人不能按照自己所希望的生活,我们又为什么要活着?连自己的生命都无法自由安排,人哪,多么可怜!”她摇摇头,薄薄的嘴唇闭紧了。
“你想得太多!”周雅安说,对于江雁容那个小脑袋中装的许多思想,她往往都只能了解一部分,“你的问题很简单,大学毕业之后你就可以按你所希望的过日子了!”
“你以为行吗?”江雁容说,“好不容易读到大学毕业,然后无所事事地整天念诗填词,与花草山水为伍,你以为我父母会让我那样做吗?哈,人生的事才没那样简单呢!到时候,新的麻烦可能又来了。我初中毕业后,想念护士学校,学一点谋生的技术,然后就去体验生命,再从事写作。可是,我爸爸一定要我读高中,他是为我的前途着想,认为进高中比护士学校有出息,而我呢,也只能按他给我安排的路去走,这生命好像不属于我的。”
“本来你的生命也属于你父母的嘛!”周雅安说。
“如果我的生命属于父母的,那么为什么又有‘我’的观念呢?为什么这个‘我’的思想、感情、意识、兴趣都和父母不一样呢?为什么‘我’不是一具木偶呢?为什么这个‘我’又有独立的性格和独自的欲望呢?”
“你越说越玄了”周雅安说,“再说下去你就连生命都要怀疑了!我本来就对生命怀疑嘛!”江雁容把背靠在身后的树干上。沉默了一会儿,低声地说:“想想看,每个生命的产生是多么偶然!如果我妈妈不和爸爸结婚,不会有我,如果妈妈和爸爸晚一年或早一年结婚,都没有我,如果……”
“好了周雅安说,”别再如果下去了,这样推下去就太玄了!你将来干脆念哲学系吧!
“好吧,”江雁容振作了一下说,“不谈我,谈谈你的事吧,好好的叹什么气?不要告诉我是为了小徐,我最讨厌你那个小徐!”
周雅安抬抬眉毛,默然不语。
“说话呀!怎么又不说了?”江雁容说。
“你还叫我说什么!”周雅安愣愣地说。
江雁容看了周雅安几秒钟,叹口气说:
“唉,我看你是没办法的了,你难道不能把自己解脱出来吗?小徐那个人根本靠不住……”
“你不讲我也知道,可是我没办法!”周雅安无可奈何地说,那对冷静的眼睛也显得不冷静了!
“你又和他吵架了?”江雁容问。
“是这样,他上次给我一封信,横楣上有一行小字,我没有看到,他现在就一口咬定我的感情不够,说我连他的信都看不下,准是另外有了男朋友,我怎么解释他都不信。你看,叫我怎么办?”“他简直是故意找碴嘛!”江雁容说,“我是你的话,就根本不理他,由他去胡闹!”
“那不行,江雁容,你帮我想个办法,我怕会失去他,真的我怕失去他!”周雅安无助地说。
“真奇怪,你这么个大个子,什么事都怪有主见的,怎么在感情上就这样脆弱!”
“你不懂,江雁容,你没有恋爱过!”周雅安低声说。
“我真的不懂,”江雁容看了看天,然后说,“周雅安,你太顺从他了,我看他有点神经不健全,他大概就喜欢看你着急的样子,所以乱七八糟找些事来和你吵,上次吵的那一架不是也毫无道理吗?我告诉你,治他这种无中生有病的最好办法,就是置之不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