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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个硬心肠的女孩子,”他狠狠地说,“我真想掏出你这颗心来看看,是不是铁打的?”他盯着她,她那微蹙的眉梢,如梦的眼睛,温柔的嘴,对他是如此熟悉,如此亲切,正像他心的一部分。他咬咬嘴唇:“不,雁容,我不会同意跟你离婚!”

“何必呢,生活在一起,天天吵架,天天痛苦!”

“你对我是一无留恋了,是吗?”他问。

她倔犟地闭住嘴,默默不语。他望着她,忽然纵声大笑起来,笑得凄厉。江雁容害怕地望着他,她习惯于他爽朗的笑,但绝不是这种惨笑。他笑得喘不过气来,眼泪渗出了眼角。他用手指着她,说:

“好好,我早该知道,你心目里只有一个康南,我就不该娶你,娶回一具躯壳,你是个没心的人,我有个没心的妻子!哈哈!好吧!你要走,你就走吧!男子汉,大丈夫,何患无妻?我又为什么该臣服在你的脚下,向你乞求爱情!雁容,你错了,我不是这样的男人!在你之前,我从没有向人如此服低!你试试,我的骨头有多硬!”他把拳头伸在江雁容鼻子前面,看到江雁容畏怯地转开头,他又大笑了起来。

“我知道,”他说,“你要去找康南!是吗?去吧!你这个不忠实的,没有情感,不知感恩的负心人!去吧!我再也不求你!天下何处没有女人,你以为我稀奇你!”他捏住了江雁容的手腕,用力握紧,痛得江雁容大叫。他的态度激发了她的怒气,她叫着说:

“放开我,我没有情感,你又何尝有心有情感!是的,我要去找康南,他绝不会像你这样对人用暴力!”

“他温柔得很,体贴得很,是不是?他是上流人,我是野兽,是不是?”他把她捏得更紧,“那么,去找他,去做他的妻子!他那么好,你怎么又嫁给我了呢?”

她的手腕像折碎似的痛了起来,她挣扎着大叫:

“他是比你温柔,我没有要嫁你,是你求我嫁给你!是妈妈做主要我嫁给你!一切何曾依照我的意志?我只是……”

“好!”他把她摔在床上,他眼睛要喷出火来,“你完全是被迫嫁给我!那么,你走吧!你滚吧!滚到你伟大的康南的怀里去!让我看看你们这伟大的爱情会有多么伟大的结局!你去吧!去吧!马上去!”

江雁容从床上跳了起来,哑着嗓子说:

“我马上走!我永远不再回来!我算认清了你!我马上就走!”她下了床,冲到衣橱前面,打开门,把自己的衣服抱出来,丢在床上。

“哈哈!”李立维狂笑着,“爱情万岁!”他转过身子,不看江雁容,大踏步地向门外走去。像喝醉了酒一般,他摇摇晃晃地走到车站,正好一班开往台北的火车停了下来,他茫然地跨上车厢,“爱情万岁!”他低低地念,伏在窗口,看着那从车子旁边擦过的飞驰的树木,“爱情万岁!”他又说,对自己发笑。

旁边一个小女孩好奇地看看他,然后摇着她身边的一个中年妇人的手臂说:

“妈妈,看!一个疯子!”

“嘘!”那母亲制止了孩子,一面也对他投过来警戒的一眼。

“哈哈,疯子,做疯子不是比一个清醒明白的人幸福得多吗?”他想着,靠在窗子上。

模模糊糊地,他下了车,又模模糊糊地,他来到了一个所在,白天,这儿没有霓虹灯了,上了狭窄的楼梯,他大声说:

“拿酒来!”

一个化妆得十分浓郁的女子走了过来,诧异地说:

“哟,是李先生呀,今天早上才走怎么又来了?你不是脸嫩得紧吗?要不要亲亲我呀?”

他一把抱住了她,把头埋在她低低的领口里。

“要死啦!”那女的尖叫起来,“现在是白天呀,我们不开门的,要喝酒到别的地方去!”

“白天跟晚上有什么不同?”李立维说,“说说看,你要多少钱?我们到旅馆去!”

“哟,你不怕你太太了呀?”

“太太!哈哈哈!”李立维狂笑了起来。

江雁容看着李立维走出房间,感到脑中一阵麻木。然后,她机械化地把衣服一件件地装进一只旅行袋里。她昏昏沉沉地做着,等到收拾好了,她又机械化地换上一件绿旗袍,在镜子前面慢慢地搽上口红和胭脂,然后拿起了她的手提包,踉跄地走到门口。太阳又出来了,花园中却满目凄凉。跨过那些七倒八歪的篱笆,一个正好骑车子过来的邮差递了一封信给她,她机械地接过信。提着旅行袋,茫然地向车站走,直到车站在望,看到那一条条的铁轨,她才悚然而惊,站在铁轨旁边,她仓皇地四面看了看:

“我到哪里去呢?”她想着,立即,康南的影子从铁轨上浮了起来,浓眉微蹙,深邃的眼睛静静地凝视着她,他的嘴唇仿佛在蠕动着,她几乎可以听到他在低低地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