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第一章 神甫和理发师与唐吉诃德谈论其病情(第3/4页)
“在场的人都静静地听那个疯子乱喊乱叫,可我们这位学士却转过身来,握住教士的手说道:‘您不用着急,我的大人,您别理会他的这些疯话。如果他是朱庇特,不愿意下雨,那么我就是涅普图努斯,是水的父亲和主宰。只要有必要,我想什么时候下雨就下雨。’教士说道:‘尽管如此,涅普图努斯大人,您最好还是不要惹朱庇特大人生气。您先留在疯人院里,等改天更方便的时候,我们再来接您吧。’院长和在场的人都笑了,教士满面愧容地跑了。于是,大家又把学士的衣服剥光了。学士仍然留在疯人院里,故事也就完了。”
“难道这就是您说的那个与现在这里的情况极为相似而您又非常愿意讲的故事吗,理发师大人?”唐吉诃德说,“哎呀,剃头的呀剃头的,您这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嘛。难道您真的不知道,将天才与天才相比,将勇气与勇气相比,将美貌与美貌相比,将门第与门第相比,都是可恨的,是最令人讨厌的吗?理发师大人,我不是水神涅普图努斯,我并不足智多谋,也不想让别人把我看成足智多谋的人。我只是竭力想让大家明白,不恢复游侠骑士四处游弋的时代是个错误。在那个时代里,游侠骑士肩负着保卫王国的使命,保护少女,帮助孤儿,除暴安良。不过,咱们这个腐败的时代不配享受这种裨益。现在的骑士呀,从他们身上听到的是锦缎的窸窣声,而不是甲胄的铿锵声。现在的骑士已经不像以前那样露宿野外,忍受严寒酷暑,从头到脚,盔甲披挂,并且脚不离马镫,手不离长矛,只求打个盹就行了。现在也不会有哪个骑士从森林里出来又跑进深山,然后再踏上荒凉的海滩。大海上骇浪惊涛,岸边只有一条小船,船上没有桨和帆,没有桅杆,没有任何索具,可是骑士勇敢无畏,跳上小船,驶向巨浪滔天的大海深处。大浪一会儿把他掀到天上,一会儿把他抛向深渊,可是他毫无畏惧地昂首面对那难以抵御的狂风暴雨。待到情况稍微好转时,他已经离开他上船的地方三千多里了。他踏上那遥远陌生的土地,于是又出现了许多不该记录在羊皮纸上,而是应该铭刻在青铜器上的事迹。
“可是现在,懒惰胜过勤勉,安逸胜过操劳,丑陋胜过美德,傲慢胜过勇气,理论代替了战斗的实践,游侠骑士的黄金时代已经成为辉煌的过去。不信,你告诉我,现在谁能比高卢的著名的阿马迪斯更正直、更勇敢呢?谁能比英格兰的帕尔梅林更聪明呢?谁能比白衣骑士蒂兰特更随遇而安呢?谁能比希腊的利苏亚特更称得上是美男子呢?谁能比贝利亚尼斯受的伤更多而且杀伤的敌人也更多呢?谁能比高卢的佩里翁更无畏,比费利克斯马尔特·德伊尔卡尼亚更临危不惧,比埃斯普兰迪安更真诚呢?谁能比西龙希利奥更勇猛呢?谁能比罗达蒙特更桀骜不驯呢?谁能比索布利诺国王更谨慎呢?谁能比雷纳尔多斯更果敢呢?谁能比罗尔丹更无敌于天下呢?谁能比鲁赫罗更彬彬有礼呢?根据杜平的《宇宙志》,现在的费拉拉公爵还是他的后裔呢。
“所有这些骑士以及其他许多我可以列数出来的骑士都是游侠骑士,是骑士界的精英。这类人,或者相当于这类人的人,就是我要向国王陛下举荐的人。陛下如果能有他们效劳,就可以节约很多开支,土耳其人也只能气得七窍生烟了。如果能这样,我宁愿留在疯人院,因为教士不愿意把我从疯人院放出来。按照理发师讲的,假如朱庇特不愿意下雨,有我在这儿,同样可以想下雨就下雨。我说这些是想让那位剃头匠大人知道,我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实际上,唐吉诃德大人,”理发师说,“我并不是这个意思。上帝保佑,我是一片好意,请您不要生气。”
“我生气没生气,我自己知道。”唐吉诃德说。
神甫说:
“虽然刚才我几乎没说话,可是我听了唐吉诃德大人的话,心里产生了一个疑虑,我不想把它憋在心里,弄得挺难受的。”
“您还有什么话,神甫大人,”唐吉诃德说,“都可以讲出来,您可以谈谈您的疑虑。心存疑虑不是件快乐的事。”
“既然您允许,”神甫说,“我就把我的疑虑讲出来。那就是我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自己相信,唐吉诃德大人刚才说的那一大堆游侠骑士都是有血有肉的真人,相反,我却觉得这是一种杜撰、传说或者编造,要不然就是一些已经醒了的人,或者确切地说,是一些仍然处于半睡眠状态的人的梦呓。”
“这又是很多人犯的另一个错误,”唐吉诃德说,“那就是不相信世界上真有这样的骑士。我曾试图在各种场合多次向各类人纠正这个普遍的错误观念,有时候,我的努力没有成功,还有一些时候,我以事实为依据,就成功了。事实是确凿无疑的,可以说高卢的阿马迪斯就是我亲眼所见。他高高的个子,白白的脸庞,黑黑的胡子梳理得很整齐,目光既温和又严厉。他不多说话,不易动怒,却很容易消气。我觉得我可以像描述阿马迪斯一样勾勒描绘出世界上所有故事中的游侠骑士。我可以根据故事里的讲述,再加上他们的事迹和性情,活灵活现地想象出他们的面孔、肤色和体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