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二章(第3/4页)

“是在村头。她的父亲我们昨天见到过的——就是村子的鞋匠。您瞧她的眼睛多美!她的兜里装着一个乌龟,她管它叫‘卡罗琳’。”

当亚瑟换完衣服回来吃饭时,他看见孩子就坐在Padre的膝上,正在津津乐道地对他说起她的那只乌龟。胖胖的小手托着四脚朝天的乌龟,为了好让“先生”欣赏蹬个没完没了的小脚。

“瞧啊,先生!”她用半懂不懂的方言严肃地说道,“瞧瞧卡罗琳的靴子!”

蒙泰尼里坐在那儿逗着孩子玩,抚摸着她的头发,赞美着她的宝贝乌龟,并给她讲着美妙的故事。那家的女主人进来准备收拾桌子,望着安妮塔乱翻这位一脸严肃、教士装束的绅士口袋,她吃了一惊。

“上帝教导小孩子家辨别好人。”她说道,“安妮塔总是怕和生人打交道。您瞧,她见着教士一点也不扭扭捏捏的。真是怪极了!跪下来,安妮塔,快请这位好先生在走前为你祈福,这会给你带来好运的。”

“我不知道您能这么逗着孩子玩,Padre。”一个小时以后,在他们走过阳光明媚的牧场时亚瑟说道。“那个孩子老是看着您。您知道,我想——”

“你想什么?”

“我只是想说——在我看来,教会禁止神职人员结婚几乎是一件憾事。我不大明白这是为什么。您知道,教育孩子是一件极其严肃的事情,对他们来说从一开始就受到良好的熏陶格外重要,所以我认为一个人的职业越高尚,他的生活越纯洁,他就越适合担起父亲的职责。我确信,Padre,如果您不是起过誓,终生不娶——如果您结了婚,那么您的孩子就会很——”

“嘘!”

这一声来得如此突然,以至于随后的寂静显得格外的深沉。

“Padre。”亚瑟再次开口说道。看到对方表情阴郁,他的心中很苦恼。“您认为我说的话有什么不对之处吗?当然我可能说错了,但是我只能认为我是自然而然就想到这件事的。”

“也许,”蒙泰尼里轻声地答道,“你并不十分明白你刚才所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再过几年,也许你会改变你的想法。在此期间,我们最好还是谈点别的什么东西吧。”

在这次假日旅行中,他们一直处得非常融洽和谐,这是他们第一次闹了别扭。

他们从夏蒙尼途经泰特努瓦山到了马尔提尼,然后在那里歇脚休息,因为天气热得让人喘不过气来。吃完饭以后,他们坐在旅馆的阳台上。这里晒不到太阳,而且还可以一览群山的景致。亚瑟拿出了他的标本盒,并用意大利语和蒙泰尼里认真地讨论植物学。

两位英国画家正坐在阳台上,一个在写生,另一个在懒洋洋地说着话儿。他没有想到这两位陌生人能够听懂英语。

“你就别在那儿乱画什么风景了,威利。”他说,“你就画画那个妙龄的意大利男孩吧,他正在神魂颠倒地捣鼓那几片羊齿叶呢。你看看他那个眉毛的线条!你只需要把放大镜换成十字架,再把上衣和灯笼裤换成罗马式的宽袍,然后你就能画出一个形神兼备的早期基督徒来。”

“去你的早期基督徒吧!我在吃饭的时候就和那个小伙子坐在一起,他对那只烤鸡和对这些野草一样着迷。他是够漂亮的,橄榄色的肤色确实很美,但是远远没有他的父亲上画。”

“他的——谁啊?”

“他的父亲啊,就是坐在你前面的那位。这么说你是把他给忽略了?那张脸才叫精彩绝伦呢。”

“你这个循规蹈短的卫理公会教徒真是个死脑瓜子!碰上一个天主教的教士你都认不出来吗?”

“教士?我的天啊,他原来竟是教士!对了,我忘了这碴儿了。他们要发誓永保处子之身,诸如此类的名堂。那好吧,我们就行行善事,假定那个男孩是他的侄子。”

“这些人真是愚不可及!”亚瑟小声地说道,两只眼睛扑闪着乱转。“可是,多承他们的美意,认为我长得像您。我希望我真的是您的侄子——Padre,怎么啦?您的脸色可真白啊!”

蒙泰尼里站起身来,一只手扶着前额。“我有点头晕。”他说,奇怪的是他的声音很弱,无精打采。“也许今天上午我待在太阳底下的时间太长了。我要去躺一会儿,亲爱的。没什么,只是天气太热了。”

在吕森湖畔逗留了两个星期以后,亚瑟和蒙泰尼里经过圣·戈塔尔山口回到了意大利。值得庆幸的是天气一直不错,而且他们还作了几次愉快的徒步旅行。但是最初的那种欢愉已经荡然无存。蒙泰尼里老是忐忑不安,想着安排一次“更加正式的谈话”,这次假期就是进行这种谈话的机会。在安尔维山谷,他尽力避免提到他们在木兰树下所谈的话题。他认为亚瑟是个具有艺术气质的人,进行这样的谈话会破坏阿尔卑斯山的景致所带来的那种喜悦的心情,而这次谈话肯定是痛苦的。从在马尔提尼的那天起,他每天早晨都对自己说:“我今天就说。”每天晚上他对自己说:“明天吧,明天吧。”一种无法言喻的冷酷之感使他难以启齿,从来没有这种感觉,这种感觉就像是一张无形的薄纱落在他和亚瑟之间。直到最后的那天晚上,他才突然意识到如果要说的话,他必须现在就说。他们那天晚上是在卢加诺过夜,准备第二天上午返回比萨。至少,他会发现他的宝贝疙瘩陷进性命攸关的意大利政治漩涡有多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