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第六章(第5/7页)

“噢,Garino,别说话!现在说那些做什么!我们就像两个在黑暗之中迷途的孩子,误把对方当成了幽灵。现在我们已经找到了对方,我们已经走进了光明的世界。我可怜的孩子,你变得太厉害了——你变得太厉害了!你看上去像是经历了全世界所有的苦难——你曾经充满了生活的欢乐!亚瑟,真的是你吗?我常常梦见你回到我的跟前,然后我就醒了过来,看见外部的黑暗正凝视一个空荡荡的地方。我怎么能知道我不会再次醒来,发现全都是梦呢?给我一点明确的证据——告诉我事情的全部经过。”

“经过非常简单。我藏在一条货船上,作了一回偷渡客,乘船到了南美。”

“到了那里以后呢?”

“到了那里我就——活着呗,如果你愿意这么说的话,后来——噢,除了神学院以外,因为您教过我哲学,我还看到了一些别的东西!您说您梦见过我——是,我也梦见过您——”

他打住了话头,身体直抖。

“有一次,”突然他又开口说道,“我正在厄瓜多尔的一个矿场干活——”

“不是当矿工吧?”

“不是,是作矿工的下手,——随同苦力打点零工。我们睡在矿井口旁边的一个工棚里。有一天夜晚——我一直在生病,就像最近一样,在烈日之下扛石头——我一定是头晕,因为我看见您从门口走了进来。您举着就像墙上这样的一个十字架。您正在祈祷,从我身旁走过,头也没回一下。我喊您帮助我——给我毒药,或者是一把刀子——给我一样东西,让我在发疯之前了结一切。可您——啊——!”

他抬起一只手挡住眼睛。蒙泰尼里仍然抓着另一只手。

“我从您的脸上看出您已经听见了,但是您始终不回头。您祈祷完了吻了一下十字架,然后您回头瞥了我一眼,低声说道:‘我非常抱歉,亚瑟,但是我不敢流露出来。他会生气的。’我看着他,那个木雕的偶像正在大笑。

“然后我清醒过来,看见工棚和患有麻风病的苦力,我明白了。我看出您更关心的是向您那个恶魔上帝邀宠,而不是把我从地狱里拯救出去。这一情景我一直都记得。刚才在您碰到我的时候,我给忘了。我——一直都在生病,我曾经爱过您。但是我们之间只能是战争、战争和战争。您抓住我的手做什么?您看不出来在您信仰您的耶稣时,我们只能成为敌人吗?”

蒙泰尼里低下头来,吻着那只残疾的手。

“亚瑟,我怎能不信仰他呢?这些年来真是可怕,可我一直都坚定我的信念。既然他已经把你还给了我,我还怎能怀疑他呢?记住,我以为是我杀死了你。”

“你仍然还得这么做。”

“亚瑟!”这一声呼喊透出真实的恐怖,但是牛虻没有听见,接着说道:“我们还是以诚相待,不管我们做什么,不要优柔寡断。您和我站在一个深渊的两边,要想隔着深渊携起手来是毫无希望的。如果您认为您做不到,或者不愿放弃那个东西,”——他瞥了一眼挂在墙上的十字架——“您就必须同意上校——”

“同意!我的上帝——同意——亚瑟,但是我爱你啊!”

牛虻的脸扭曲得让人感到可怕。

“您更爱谁,是我还是那个东西?”

蒙泰尼里缓慢地站起身来。他的心灵因恐怖而焦枯,他的肉体仿佛也在萎缩。他变得虚弱、衰老和憔悴,就像霜打的一片树叶。他已从梦中惊醒,外部的黑暗正在凝视一个空荡荡的地方。

“亚瑟,你就可怜一下我吧——”

“在您的谎言把我赶出去成为甘蔗园的奴隶时,您又给了我多少可怜呢?听到这个您就发抖——啊,这些心软的圣人!这就是一个符合上帝心意的人——这个人忏悔了他的罪过,并且活了下来。只有他的儿子死去。您说您爱我——您的受害得我够惨的了!您认为我可以勾销一切,几句甜言蜜语就能使我变成亚瑟?我曾在肮脏的妓院洗过盘子;我曾替比他们的畜生还要凶狠的农场主当过马童;我曾在走江湖的杂耍班子里当过小丑,戴着帽子,挂着铃铛;我曾在斗牛场里为斗牛士们干这干那;我曾屈从于任何愿意凌辱我的混蛋;我曾忍饥挨饿,被人吐过唾沫,被人踩在脚下;我曾乞讨发霉的残羹剩饭,但却遭人拒绝,因为狗要吃在前头。哼,说这些有什么用?我怎能说出您所给我带来的一切?现在——您爱我!您爱我有多深?足以为了我而放弃您的上帝吗?哼,他为您做了什么?这个永恒的耶稣——他为您受过什么罪,竟使您爱他甚过爱我?就为了那双被钉穿的手,您就对他如此爱戴?看看我吧!看看这儿,还有这儿,还有这儿——”